close

鄭樹森界定香港文學,有狹義和廣義的兩種

談香港文學,按道理應該對「香港文學」這個詞語先下界說。鄭樹森〈香港文學的界定〉一文以為:香港文學有狹義的和廣義的兩種。狹義的是指「出生或成長於香港的作家在香港寫作、發表和結集的作品」,廣義的則包括「過港的、南來暫住又離港的、僅在台灣發展的、移民外國的」,這話當然說得不錯,可是筆者以為此時此地談這個問題,不能不作進一步的思考與辨析。

首先,談香港文學,我以為必須注意它所涉及的地域觀念。文學是一個極為廣泛而難以確定的觀念,談論它,可以從國別、種族區分,也可以從朝代、文類區分,其中頗為常見的一種,是從地域著眼。例如古代有公安、竟陵、常州、陽湖等等流派,近代有「京」派、「海」派等等。它們都是從某一地域的觀點,來討論作家及作品的問題。所謂「香港文學」,自然屬於這一類。

不過,經驗告訴我們,在討論某一地域的作家作品時,往往是把它和其他地區的作家作品,一方面區隔出來,另一方面卻又拿來互相對照比較,求其同,較其異,然後才可以看出各個地方區域的特色。而且,在對照比較的時候,毫無疑問,我們可以發現:它必然有獨特不同之處,也必然與其他地域有共同相通之處。前者我們稱之為獨特性,後者我們稱之為共通性。

香港人在身分的認同上,較之其他地區或城市複雜

我們知道香港原是僻處嶺南的濱海小島,一百多年來,它卻由以捕魚為業的漁村,變成國際著名的金融大都會;它曾長期割讓給英國作為殖民地,自1997年起,卻又回到祖國的懷抱。這樣的發展歷程,自然值得尋索探討。有不少人注意到,香港在英國殖民時期,積極發展商業貿易,卻一直沒有明確的文化政策。居民只要不違背港英政府頒布的法令,那麼,想要提倡中華固有文化,維護傳統,或者師夷崇洋,全盤主張西化,都悉隨尊便,可以各行其是。在上世紀中後期,就常聽到有人戲稱,大清律例、民國憲法和英國法令,同時存在於新界、九龍和港島。即使是目前,大家也一再強調「港人治港」,表示香港居民有其自主性,希望外力不要干預太多。這樣的情況,和曾割讓給日本的台灣,曾租界給列強的上海,或者曾被英、法政府殖民過的新加坡、馬來西亞、越南等地,都顯然有所不同。這可以說是它的獨特之處。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現在的香港居民,無疑的,絕大多數都是外來人口,都是過去一百多年間,由其他地區先後遷徙而來。其中以華人所占比例最大,他們之中,又以占籍粵、閩、上海等地最多。固然他們遷居香港,有的是為了經商謀生,但不容否認,有很多人是為了避禍逃難。特別是一些著名的文教界人士。他們分別在民國肇建、對日抗爭、國共內戰及文化革命前後,南下避居於此。他們來自不同的地區,有不同的時代環境和文化背景,因此,觀念自然不盡相同。加上英國殖民以後,歐西等各國人士來港者日多,華夷雜處,東西交會,一切顯得紛繁而多樣。大家為了生活和諧,社會安定,固然學會了包容異己和互相尊重,但也各自保存著一些原來的文化習慣。因而,所謂香港人,在身分的認同上,較之其他的地區或城市,也要複雜一些。一直到今天,還有不少香港人,持有兩種以上的護照或身分證件。他們自認是香港人,同時也是某某地方的人。這意味著香港是個自由開放的社會,包容性很大。過去,常有人說香港不民主,卻很自由;也常有人說,香港「不中不西」,卻又「亦中亦西」。我以為這些話都不無道理,但這也同時說明了:香港固然有其獨特性,然而在其獨特性中,實際上又與其他地區、城市有互通共同之處。我們稱之為跨地域性。要談香港文化或香港文學,我以為必須從這裡談起。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還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談香港文學,除了要注意其地域觀念的特性之外,我以為還要注意到香港作家身分認同的問題。

什麼樣的人,才算是香港作家?什麼樣的作品,才算是香港文學?上文引用鄭樹森的說法,說有廣狹二義。狹義的那種,屬於「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生於斯、長於斯的香港人,寫香港的人情事物,在香港發表、出版,自是道道地地的香港文學,但這種說法畫地自限,未免過於狹隘。廣義的那種,屬於「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它包括了原非香港出生的人,卻曾經居住於此,後來又遷往台灣、大陸或歐美等地,他們的作品,也未必發表在香港。這種人算不算香港作家?鄭樹森以為應該算,但當事人自己怎麼想,則不得而知。在我想來,恐怕因人而異。據說徐訏居住香港幾十年,卻始終不承認自己是香港人,要把他歸屬為香港作家,恐怕他不會樂意。余光中居港十年,寫了不少歌詠香港的詩文,影響不小,談香港文學,如果對他略而不提,恐怕也會起爭議。有人告訴我,應該視這些作家是否曾經擁有香港永久性居民證而定。如果他曾經擁有,當然算是香港作家;如果他從來不是香港居民,只是在香港投稿,發表作品,就把他列為香港作家,把他的作品列為香港文學,似乎也不適宜。

這樣的看法,真的就沒有問題嗎?我想,還是有討論餘地的。

一個香港作家,不妨可以擁有兩種以上的身分

我想到的問題是,有些作家雖然生長於香港,但他後來寫作、發表的地方,都不在香港,甚至所寫的題材內容也與香港沒有關係。一般香港的文學工作者,也不知其人。這樣的作家,要怎樣歸類呢?

例如陳子善曾經從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之交的上海《幻洲》、《現代小說》等刊物中,發現謝晨光其人,認為他是香港的「北上作家」第一人;說他擅長描寫愛情小說,是「香港新文學的開拓者」,可是他在香港卻罕見有人提起。又例如我以前在台北時,知道一位香港出生的政大僑生,本名叫吳思明,在台灣讀書、就業,並寫了很多膾炙人口的武俠小說,筆名叫司馬翎。我一直以為他和臥龍生、古龍是台灣武俠小說界最值得注意的代表作家。同樣的,他在香港也鮮人提及。我常常想,這樣的作家作品,如果不算是香港文學,那多麼令人惋惜!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有些作品是在香港發表、出版的,可是作者卻已不詳,無從查考。例如我以前在台大讀書時,看到香港所出版的女俠盜黃鶯的故事系列,作者署名「小平」及「一平」。我個人以為不只在香港,即使在中國民初的偵探小說,也罕有那樣恢宏而縝密的格局。我到處向人請教。有人說可能是倪匡所著。我親自請教倪匡,他說不是。他還說印象中書稿來自上海,文筆相當好,卻無法得知作者是誰。盧瑋鑾教授則告訴我,最近已有人找到作者「小平」其人,現住上海浦東。我非常期待有進一步的確實資料。又例如我在四十幾年前,從香港進口台灣的《大學生活》、《中國學生周報》等刊物上讀到一些至今記憶猶新的作品,一樣不知若干作者為何許人。這樣的作品,是在香港發表的,如果不視之為香港文學,又是多麼令人惋惜!

因此,談香港文學,我是主張放大眼界,敞開胸懷的,不妨把與香港有關的作家作品,都當成香港文學來看待。以前,我在台灣,曾主張不要把台灣文學囿限於台灣人寫台灣事的小格局中,否則多少在台灣成長,對台灣藝文界極有貢獻的一些「外省籍」作家學者,如白先勇、余光中、洛夫、鄭愁予、朱西甯、司馬中原等等,以及在台灣發表出版的一些名篇佳作,被擯棄在外,是多麼可惜!也多麼無知!前人說得好,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辭細流,故能就其深。我認為一個香港居民,既然可以擁有兩種以上的證照,一個香港作家,也不妨可以擁有兩種以上的身分。

也因此,我在這裡要承應上文所說的,談香港文學,不但要注意其跨地域性,而且要把它和同文同種的兩岸三地文學,乃至海外各地的華文文學,放在一起觀察,這樣才能在對照比較之餘,了解香港文學與各地文學的異同,從而看出它的獨特性與共通性。當然我在此必須強調,本文所說的香港文學,涵蓋了港、澳地區,指的都是以漢字或所謂華文所寫成的文學作品。

http://www.udn.com/2006/11/18/NEWS/READING/X5/3608968.shtml



香港文學的獨特性 【聯合報/吳宏一】 2006.11.19 08:54 am

香港文學的獨特性,須放在兩岸三地的文學中觀察

我們討論某一地域的文學,往往是和其他地域來對照比較,然後才可以較其異、求其同。我們要了解香港文學的獨特性,以及它與其他地域的共通性,就必須先把它放在兩岸三地的文學中來觀察。

兩岸三地的文學,基本上是以漢語或華文做為表情達意的工具。使用同一種語言文字,自然會受到同一類型文化的影響。香港自開埠以來,一百多年間,除了殖民政府英國之外,與它在文化、文學上關係最為密切的,首推台灣以及在地緣文化上無法分割的大陸內地。它與大陸接壤,可謂唇齒相依,與台灣也只是一衣帶水。而一般人所說的兩岸三地,大致也是就上世紀中期,國共內戰以後,大陸與台灣兩岸對峙的情況來說的。當時的香港,雖然曾有所謂美援文學,但畢竟沒有明確的文化政策,也可能在有意無意間,採取較為模糊的立場,因此左右雙方在此明爭暗鬥。不管是大陸或台灣,他們要爭正統,各有各的文化政策,旗幟都很鮮明,但他們對於文學創作的主張,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認為作家要具有使命感。當時南下香港的作家為數不少,固然有的親左,有的親右,不過也有人「直把杭州作汴州」,開始在香港定居下來,不再「東」張「西」望,也不再「左」顧「右」盼。他們在「各為稻粱謀」之餘,從事了一些休閒娛樂性質的文章寫作,甚至有人(像蔡瀾)公開說:去他的什麼使命感。我讀過不少討論兩岸三地文學的文字,頗有一些是從這裡切入討論問題的。我以為這樣的觀點並沒有錯,但究其竟,卻不能竟委探本。因此,我要另外採取一個比較寬廣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我一直認為,要談香港文學的特色,或者兩岸三地以及海外各地的華文文學,應該先注意到一百多年來,中西文化的衝突和新舊文學的交替。這兩個問題,關係到各地華文文學的獨特性與共通性。

繼承民初西學風氣,化解對立而轉為接納

先說中西文化的對立。歐西文明之傳入中國,影響士人,當然非自清朝中葉起,但確實是從這時候起,也差不多是香港開埠前後,它才隨船堅砲利而叩關直入。英法之聯軍,以至列強之瓜分,固然使變亂紛乘的中國,感到莫大威脅,但不少愛國志士起先還以為中國武力雖然不振,遠遜外敵,但論精神文明,則禮義之邦遠非他國所能企及。所以有人故意譯英國為「英狤猁」,有人以「射鷹」諧音影射要殲滅英國。等到清末民初,西學東傳,政治、思想、文學著作經過譯介之後,歐風美雨紛至沓來,中國讀書人才驚覺西方國家不只船堅砲利,連精神文明也頗有一些超軼中國。關於這些,我們從民國初年,特別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舊學根柢深厚的國學大師如王國維、陳寅恪等人論著中,多用西方科學方法來研究中國學術,就可以看出這種風氣的轉變。而這種風氣的轉變及發展,我們從兩岸三地分別來觀察,可以明顯看到,從國共內鬥開始以後,能繼承民國初年西學風氣,促進中西文化交流,化解對立而轉為接納的,首推香港。胡適在1935年來香港演講〈新文化運動與教育問題〉時,就說過希望香港能成為「南方的一個新文化中心」。「新文化」當然是指接受西方的文化與思潮。有人說香港自上世紀中期,一方面帶動了後來台灣大量譯介外國文學的潮流,一方面也變成了大陸閉關自守時中外交流的唯一窗口。或許可以這樣說,中西文化由對立而轉向接納,香港因接觸西方文明較早,因而走在台灣、大陸的前面。後來台灣一度超前了,政府民間都非常鼓勵,出版品非常之多,影響力也非常之大,受到各方矚目,因此也有人以為在接受西方文化思潮方面,台灣的腳步應該在香港之前,其成就也超過香港。現在則大陸正迎頭趕上。

民初香港文壇重視舊文學,反對白話文

在新舊文學的交替方面,兩岸三地也呈現了同中有異的情況。歷來談論香港文學,或者兩岸乃至世界華文文學的人,一向都只把眼光放在新文學上,而很少顧及舊文學。這裡所說的新文學,指的是用現代漢語或白話文寫作的文學作品。事實上,幾千百年來的中國文學,在清末民初以前,絕大多數都是用文言來寫作的。它歷千百年而變動甚少,即使到現在,不要說是香港、台灣或大陸,就連世界各地都仍然有人在使用文言寫舊詩,填詞作文。我們不應該說現代人用文言寫的詩文創作,不是現代文學。因此,談這個問題,我們應該注意到新舊語文的交替與觀念的遞嬗。前者關係著詩文的新變,自清末民初開始,一切文章寫作,已多捨文言而就語體,恰如1916年胡適文學革命之所主張;後者關係文學的觀念和文類的發展,姚鼐所說的古文辭,大家認為已不實用,古人以為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說戲曲,卻反而被一般人所喜愛,一如梁啟超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係〉一文之所鬯言。文學的觀念改變了。由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一變而成消閒娛樂之用。它重在感染讀者,而非直接宣揚政教。

這種風氣、觀念的轉變,我以為最主要有下列幾個因素:一是從1906年起,舊科舉制度正式廢除了,讀書人求學、就業、謀生、應酬,已不再以文言舊傳統為依歸。二是從清末民初開始,受到外來文化的衝擊,學校制度改弦更張,逐漸加重外國語文、西方文明、現代科技的課程,而同時卻削減了古典經史之類國學的肄習。三是文言難學,白話好用,又多不學而能。人們本來就容易趨易而避難。因此,先則經史子集,繼則詩詞歌賦逐漸鮮人問津,成了專門之學或絕學。例如1921年,香港文學研究社創刊《文學研究錄》,主張因文衛道,發揚國粹,重視舊文學,而反對白話文。這反映了民初香港文壇的狀況。難怪侶倫在其《向水屋筆語》中慨嘆五四運動未在當時的香港起什麼作用。如今白話則已幾乎取文言而代之,成為大眾日常使用的共通語言。

國粹派、西化派,甚至鴛鴦蝴蝶派,共存共榮

現代文學創作既以現代漢語為主,久而久之,大家所說的文學創作,也就約定俗成,以為全是用白話寫作的「新」文學了。

了解這種情況,我們再來觀察、比較兩岸三地文學所使用的語言,就可以發現一個特殊的現象:大陸最早提倡普羅文化,一般人早已棄文言而用白話,文學創作者很難自外於現實的政治社會;台灣雖經日本統治,卻一直文言白話兼顧,除近年來提倡本土化之外,一直以維護中華固有文化為己任;而香港在被英國管轄期間,文化政策一直模糊,因此國粹派、西化派,甚至鴛鴦蝴蝶派,都可以共存共榮。他們多數很功利,懂得「適者生存」的道理,知道何時應該「轉←」。

台灣和香港受到美、英等外國文化影響比較多,在大陸閉關自守時期,學界文壇來往交流比較多,因此台港二地在上世紀中後期,常常互通聲氣,在華文文學的影響上,一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不只新、馬、菲、越等地,連韓、日、歐、美各地的華文作家,在上世紀最後的二三十年,很少不在台灣出書或發表文章,很少不與台灣文教界接觸。而在他們與台灣接觸的過程中,也幾乎同時與香港有所聯繫。

因此,有的人談香港文學,說它具有「意識自由」、「題材通俗」、「風格多樣」等特點,我以為所言過於浮泛,未中肯綮。試問意識自由、題材通俗、風格多樣等等,何嘗不是台灣或其他某些地區文學的共同特色?也因此,要談香港文學的獨特性,除了應該從其語言習慣著眼,更應該從某些文類的成就,去和其他地區比較,找出香港文學的真正獨特之處。它應該是香港所獨有的,或者它是香港所創始而領先的。

香港文學出奇制勝處,在於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城市文學寫作

用這樣的觀點來觀察香港文學,把它放在兩岸及各地華文文學中對照比較,我們便可以看出下列幾個特點:

一、金庸、梁羽生等人的新派武俠小說,承還珠樓主、王度廬等人之後,結合歷史,熔裁詩詞,運用電影等表現手法,融傳統於現代,無疑為武俠小說開闢新天地,影響了後來在台灣寫作的臥龍生、司馬翎、古龍等人。他們的作品不僅風行一時,至今不衰,而且已傾銷大陸,引起廣泛的回應及盜印的熱潮。這是香港文學的光榮。

二、除武俠小說之外,香港所出版的新偵探、歷史改編及科幻小說,較之其他華文地區,也可以說是開風氣之先。至少在上世紀中期以後,倪匡、南宮博等人,都是我們在談張系國、高陽等等科幻、歷史小說時,不能不提的香港作家。

三、香港報刊雜誌的專欄文字,形式篇幅極為短小,通常五百字上下,內容則無所不包。群雄英雌各據一方,分而讀之,有時神龍見首不見尾;合而觀之,則儼然看到了香港速食文化的縮影。真的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從早期左舜生、易君左、曹聚仁等人的文史小品,到現在董橋、陶傑、劉紹銘、李碧華等人的潑墨即興之作,都可謂各領風騷,展現了香港專欄作家的學養才情。衡之其他地區,確屬罕見。這何嘗不是香港文學的獨特處?

四、以前有人批評香港是文化沙漠,愛護香港文學的黃維樑,曾寫專文加以駁斥。事實上,批評的人重點是說香港特重飲食男女,較少顧及其他。飲食、休閒、娛樂文化,如果真的是香港的特色,那麼,何必強加辯解呢?在我看來,香港文學的獨特之處,正是在通俗文學、庶民趣味之中,兼取中西一些新穎的形式技巧,加以揉合,因而走出一條有自己特色的道路。莫言寫山東紅高粱,李銳寫西北黃土地,蘇童寫江南世家,陳映真、黃春明、王禎和寫台灣鄉土人物,各有各的地方特色與語言習慣。香港人是學不來的,也不必學。那麼,香港人寫什麼呢?語言出於中古粵語,文化屬於嶺南文化,作為一個國際聞名的大都會,香港文學能夠出奇制勝處,正在於致力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城市文學的寫作。自古以來,城市文學就離不開飲食男女,離不開大眾化,趣味化,通俗化,商品化。唐宋以後的傳奇、話本、雜劇、戲曲,不都是因此而興起的嗎?

【2006/11/19 聯合報】

http://www.udn.com/2006/11/19/NEWS/READING/X5/3610294.shtml




香港文學面臨的挑戰 【聯合報/吳宏一】 2006.11.20 08:31 am

近年來,世界各地流行一種互相矛盾的口號,一方面提倡本土化,另一方面卻同時高唱國際化。就文學創作而言,前者近鄉土文學,後者近城市文學。前者比較容易凸顯各地方各作家的不同特色,後者則往往在往來頻仍、互通有無之餘,漸趨於互通共同。就作家而言,多數居於城市,可是他們卻往往原本植根於鄉土。他們一方面希望面向國際,另一方面卻強調本土意識。幾十年來,由於社會形態的變化,鄉村逐漸城市化,很多作家的鄉土性越來越薄弱,而國際性則越來越強。因此,生活於香港、台北以及大陸重新開放的幾個主要城市,大多數的文學創作者,他們寫的題材,逐漸趨於共同互通,往往離不開飲食男女,離不開情感的糾葛、性與暴力,離不開性別、階級、家庭等等的恩怨情仇。除了各人各地難以改變的語言習慣之外,他們在表現藝術、寫作技巧上,往往互相觀摹學習,也不斷求新求變。

因為求新,所以他們多棄舊文學於不顧。舊文學的形式律則,例如詩詞的格律,古文的義法,他們以為是陳舊落後的;舊文學所標榜的觀念,例如載道、言志的傳統,他們也多以為是陳腔濫調。因而新詩的寫作,寧可模倣西方的十四行體,也要打破詩詞格律的束縛;小說的寫作,寧可取法外國小說的敘述方法,也不再採用章回對聯花開並蒂的形式。這是一種趨勢,雖然並不代表哪一種選擇是好是壞。新與舊,本來就不是好與壞的等號。

因為求變,所以他們也大多隨著時代潮流、社會環境的變化,不斷的在翻新。今天流行張愛玲,就到處有人「看張、張看」;今天流行余秋雨,就有人要「石破天驚逗秋雨」。今天流行存在主義,他們就看卡繆;今天流行新社會主義,他們就學盧卡奇;萬一今天又流行後現代主義,他們也就趕快了解什麼是後現代。

生活在大城市裡,他們不能不求新求變,藉以適應環境。或許由於各大城市生活形態相似,生活經驗也大致相同,所以出身上海、久居香港的西西,可以寫《我城》;來自上海的王安憶,可以寫《香港情與愛》;來自台灣的施叔青,可以寫「香港三部曲」,似乎都駕輕就熟。因為上海、香港、台北三個城市,固然有不同的風貌,但畢竟有不少相似互通之處。上述的這些作家有才情,有創意,另當別論,但不必諱言,我們也可以看到若干城市作家在寫作主題及藝術技巧上,常免不了予人「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過,我們在這裡面固然聞到了不少商業氣息,看到了文學大眾化商品化的趨向,也同時在求新求變的浪潮之中,看到了少數的文學工作者,嚴肅認真的思考,堅守純正文學的立場。他們可以在政治高壓之下,為文學保住清新;在商業掛帥之中,為文學保住純淨。在我所接觸過的裡面,香港如黃繼持主編的《八方》,台北如尉天聰主編的《筆匯》、陳映真主編的《人間》,都是很好的例子。城市文學本來就比較多元多樣,香港如此,台北如此,其他城市的華文文學亦當如此。

根據我的觀察,目前香港文學應當也像其他地區其他城市一樣,在科技文明日新月異、迅速發展的今天,至少面臨兩個共同的大挑戰:一是文學閱讀人口越來越少的問題,一是本土化與國際化的問題。

文學閱讀人口越來越少,不是泛指書刊的讀者越來越少,而是指喜愛文學的讀者比例少了。以前大家所說的大眾文學,有人戲稱,應該改為小眾文學。很多讀者已捨文學而就其他類別或實用性知識的讀物。在台灣、香港、大陸的大書店中,很容易發覺文學類的櫃架越來越少,而休閒娛樂以及實用性的讀物,則越來越多。就一般人而言,電影、音樂等藝術更容易提供耳目之娛,實用性的讀物更容易切合生活的需求,電腦上網也更容易取得資訊。這是目前各大城市普遍的現象,如何改進,如何因應,值得文學工作者觀察、思考。

至於本土化和國際化,原是兩種對立的概念,要調合推動,並非不可能,卻實在不容易。就香港文學而言,什麼是本土化?寫香港的人情事物,就是本土化嗎?這種題材何須提倡,相信大多數的香港作家,寫的就是這些題材內容。那麼本土化是指用方言來寫作嗎?用方言寫作,自古有之,寫得好,味道夠,自然可以播諸人口,傳諸後世;寫得不夠好,恐怕更不能吸引讀者。什麼是國際化?多寫國際關心的事物,就是國際化嗎?這豈不是捨近而求遠?如果指的是把本地優秀的文學創作和新穎的文學論著,加以推介或翻譯,互動交流,讓別的地區了解,我個人是贊成的。也只有這樣,它才可以和所謂本土化的作品,結合在一起。

http://www.udn.com/2006/11/20/NEWS/READING/X5/3611275.shtml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FguHistoryAlumni 的頭像
    FguHistoryAlumni

    佛光大學歷史學系系友會

    FguHistoryAlumn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