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七月中元,三個詭異的颱風把台灣的天空吵成一片難得的蔚藍。陽光和雨水同時露出崢嶸跋扈的瀟灑,我卻傻瓜般站在華山藝文中心整修不久的經典地標上,揣摩11月18日要開幕的台日韓現代雕塑交流展的室內外空間。
台灣亞細亞現代雕刻家協會剛成立不到滿月,這個戶頭只有最低限的500元,我們的會員顯然還在放暑假,我過去一年多公私不分的代墊一大筆成軍的籌備開銷。展覽會快進入緊鑼密鼓階段,眼看各地英雄還在千里之外,內心湧起一陣恐慌。
彷彿這件事是我主辦的個展似的,我深怕理想進化成惡夢巍然,此刻, 正好瞄見華山舞台前方草皮上自己的作品「島嶼系列……」仍然尊嚴的守著一處迷人而意象遼闊的據點,就像抹香鯨,遨遊一片自由的海域。急奔的流雲旌旗飄飄地投影在散發著黑綠光澤的青銅雕塑作品上,波動不安的生命肌理,仍然裹住安頓的遐思。
大約1994年再早兩年左右,一件吹喇叭的群像鋼鐵雕刻,吹到台北市立美術館,上了台階後就打算不走了。而且已經破舊不堪,美術館請著名的鋼鐵藝術家高燦興先生維修這件並未被美術館收藏的作品。
一名從日本福岡來接洽展覽的石川幸二先生,日本亞細亞雕刻家協會長,便在這個破口的號角聲中和高先生成為莫逆之交,而我正好被選入1994年台日韓交流展的成員。
展覽一開始我也成為石川幸二的好友,一種一見面擁抱就想把對方壓成活靈活現愉快的裝置作品,許多年來石川慫恿我組成一個團隊,以便在日後的交流上產生瀑布效應。我不斷搖頭,深知我的鍛鍊和人際關係尚未成熟。
六月蕭一走了,對我來說:他仍活著
2004年,一個深夜在于彭的雙溪住宅遇見晚到的蕭一,他已經有一次與我們去韓國交流展的經驗。我一直很喜歡蕭一單純豪爽的性子,就像他口中的檳榔成為一種渲染本土式狂野的熱情。他一直期待在台灣能盡地主之誼,好讓日本和韓國的藝術家不虛此行。那夜出奇的他酒喝得很少,眼神出現對生命的迷惘,他悄悄的向我提出一個嚴肅、卻重要的關鍵性問題:「假如要做一件一生的代表作,應該選擇什麼題材?」我並不常和藝術家聊天、喝酒,也不清楚他是否生病。「你最近心情如何?」「非常低潮迷惑,腦海裡一直環繞一生的代表作在那裡空轉?」「那你就做目前最困擾你,也最深刻的內心情緒,你內心如此壯麗的呼喚就是你存在的偉大所在。過去和未來都不是。」我平靜的回答他的問題就如同回答自己的問題。
蕭一眼睛突然以百倍的光彩亮了三十秒鐘,他驚訝的說:「嘿!我怎麼沒有想到呢?」過了半年,他通知我無法參加這個團隊了。他得了咽喉癌,我以非常無力的聲音祝他早日康復。好像自己也是病人一樣。
去年年尾,聽朋友說蕭一的病好了,我又打了一通電話再度邀請他。他寄來了身分證影本,三個月後,二月春寒料峭的季節,我再度與朋友拜訪他,喝了一杯他泡的熱茶,仍然感覺很冷。我的朋友說:那裡像一部好萊塢金凱瑞的電影場景。
兩個月後,他的聲音像空了的酒瓶,病後復發非常快速,六月蕭一走了,我沒有把他的名字從理事名單刪除。對我來說:他仍活著。他的作品仍然將展現在華山展覽會上,而且我希望他能有一個簡單特別的「紀念室」。
國家級文建會補助款,像縣文化局補助小學生
9月11日,向文建會申請「台日韓國際雕塑交流展」的補助款下來了,我的確如同小孩收大紅包的心情,等著拆開這「美好可觀的禮物」。
補助金額:新台幣三萬元。而且必須在文宣刊物上,轟轟烈烈的註明文建會贊助。我當場氣血逆流,頭昏眼花,恨從膽邊生,文建會在國際文化交流補助條款中註明「可申請二百萬元」。國家級的文建會執行起來像縣文化局補助小學生的課外寫生比賽。要不然就是有人惡意打壓,要讓這個文化交流變成台日韓的藝術家租一部遊覽車到東北角喝西北風的費用,「不含露天咖啡」,這還是由前立委李文忠辦公室興沖沖為我們寄出的文件。
9月14日《聯合報》有一則新聞,文建會準備發一千萬元補助十個文學性的雜誌,每個雜誌一百萬,真是「他媽的」!不是我們的!
我手上拿著這張中了劇毒的公文看了很久,一直企圖找出他們少寫一個零的破綻,看到窗外的果樹森林不見了,遠遠山下的「至善天下」不見了,故宮不見了,台灣文化的土地不見了,所有視覺影像被硬生生模擬成文建會主委被我狠狠K一頓的大頭貼。
「白日夢般,我的頭一如席丹,狠狠的把邱坤良先生直接從北平東路撞到台北車站與紅色軍團、遊民,一齊靜坐抗議。」
憤怒是必然的,但路還是要走下去,可能中了不公不義的病毒,氣色不太好,一些好朋友聽到我要募款,突然好朋友立即變成普通朋友,好兄弟都像見鬼似的成了陌生人。
明日工作室贊助,英雄豪傑啟程
中秋前幾天,我用火燒了染毒的文建會三萬塊公文,在顫慄的火光中,一把我為明日工作室製作「百萬武俠小說大賞的『曙光』寶劍」獎盃,正巧站在一尊十五世紀琉金佛的旁邊微笑著,我靈光乍現,一想到溫世仁、溫世禮(明日工作室),後面的募款竟然順利了。溫世禮開心的笑得很大聲,「他給了一雙溫暖的大手掌」,又比我更害羞的在我耳旁細語著「夠不夠?」我擁抱他時感覺到俠客溫世仁動人的體溫,溫世禮同時找出上等的義大利Espresso咖啡一大包,讓我帶回家繼續取暖。
現在「曙光」已經出現,「鋼雕詩人」高燦興、「木雕魔術師」楊北辰、「木雕裝置天行者」蔡根、「太陽的女兒」乘光白、「土塑燒專家」余連春、陶藝家陳淑惠、「背包浪人」蔡文慶、「雕塑生活文學夢想家」楊柏林,這些英雄豪傑代表,即將啟程。
我們不排斥任何形式的藝術,我也喜歡祖母的花被單、蔡國強的炸藥,但是如果只披著時尚的外套,就一昧擁護早已過時三十年的觀念藝術,就以為進入當代的經典殿堂,甚至連美術館都和媒體習慣性的撻伐,說扎實的雕刻雕塑僅是落伍的鑄劍者,只有狗嘴黏出《心經》,用氣球打鴿子保齡球才是視覺藝術當今主流皇室的子嗣,才是當代時尚的貴族。我們的藝術教育很容易讓藝術的花朵失去土地的芬芳,失去一種深刻動人的元素。
台灣亞細亞雕刻家協會,志不在創造歷史,我們只希望在藝術接近蠻荒的大地上,以手工的方式,為不同的生命承載特質,點燃慶生的燭火。
http://www.udn.com/2006/11/17/NEWS/READING/X5/3607310.shtml
- Nov 22 Wed 2006 21:07
誰來點火?藝術的遭遇 【聯合報/楊柏林(台灣亞細亞雕刻家協會會長)】 2006.11.17 08:3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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