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葛拉斯在他新出版的傳記《剝洋蔥》(Vom Hauten der Zwiebel)中,坦承二戰末期志願加入納粹武裝黨衛軍(Waffen-SS)。新書專訪引爆話題近月,可以從兩個問題叢觀察德國評論:一方面是葛拉斯告解本身所隱含的歷史政治和個人道德問題;另一方面是德國媒體如何處理這個議題,讓它不變成陳腔濫調的政治八卦。葛拉斯的戰俘檔案,幾十年前就已公開,即便是他的傳記手稿,出版社發出樣書給各大媒體和書評家,經手多人一樣無人質問。為何現在才公開?

葛拉斯說,年輕時的驕傲成為戰後的恥辱,這種恥感的負擔沒人可幫他減輕。藉口已夠多了,他要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所有答案都在書裡。新傳記起於一九三九年戰爭之始,止於一九五九年《錫鼓》成書。

過去葛拉斯最接近吐露的時機在一九八五年。二戰結束四十週年,西德總理柯爾邀請美國總統雷根拜訪德國Bitburg軍人公墓。公墓除了美軍陣亡將士還收有德國黨衛軍。此舉引起德國左派陣營強烈批判。當時,葛拉斯重砲轟擊執政黨基督教聯盟的偽善和隱瞞,要求政府必須讓人民知道集中營的歷史事實。Bitburg事件之後連串的論戰,讓葛拉斯贏得「德國良心」稱號。當年,他批評基民黨緘默是政治道德的腐敗,而他的沈默成了現在的難堪。

不僅因葛拉斯個人聲望,也因納粹黨衛軍的角色,讓葛拉斯的告解成為複雜難解的弔詭。黨衛軍不僅是納粹菁英部隊,希特勒的武力核心,管理集中營,更在戰爭末期因希特勒的不安全感,開槍鎮壓過同屬德軍的平民自衛隊。但是在當年加入黨衛軍是青少年的渴望,代表了頂尖秀異。在黨衛軍整個教養訓練中,透過種種論述,讓青年軍人在身體和心靈,將個人生死榮耀與領袖合而為一。這個養成背景,加上戰後新教影響,讓這一群體心靈世界迷霧深鎖,對政治道德屢有過渡補償的舉動。而葛拉斯所屬的SS部隊,接到最後一個未完成的任務是把希特勒從柏林救出來。歷史可能之一:葛拉斯「可能」救了希特勒。儘管當年葛拉斯年輕,沒開過一槍,但是,他的告解引起歷史道德的爭論:他在其中,是否意味著,當年的黨衛軍「也許」並不真的糟?黨衛軍的歷史定位在戰後一直處於爭論中,葛拉斯的告解,更增一層模糊帶。

葛拉斯的告解態度,還隱含另一歷史詮釋模糊性:「我曾經是,但我改變,我懺悔」,是否比當年反抗軍的犧牲更令人尊敬?迷途羔羊知返永遠受較多眷寵?上帝面前如此,傳媒效果是否也如此?這是對歷史道德詮釋的挑戰,無法簡化成對錯兩極論述。沒人指著葛拉斯迫他「道德」,葛拉斯處在一個分得清楚追求真相和爬糞界線的媒體社會。他的告解出於主體自覺,願在生前解開負荷尋求心靈救贖。道德無處不在含意無窮,檢證道德是誠實面對自己。

相對於葛拉斯,台灣在政治上喜談道德,卻往往落在以道德之名評點政敵,邀歷史之功諉個人之過,毫無主體自覺。馬克思曾說過,德國深受唯心主義影響也許是對政治落後的一種補償。但唯心的作用不落在反求諸己,而是指向對方,輕者成了魯迅筆下的以禮殺人,重者墮落為文革一代的人性黑暗扭曲與殘酷。台灣政壇反施與反扁政治操作,已看不到出於主體的反省,在道德之名下扭曲歷史脈絡,無盡地挖人隱私。一旦迫人道德,也只剩猴子耍大戲。是的,我們少了一個葛拉斯,不止是一九八五年時候的葛拉斯,也是二○○六年的葛拉斯。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14+112006091200315,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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