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過幾十年,總有強烈風災水患造訪紐奧良,並且在離開時留下滿園災害。於是颶風就像爵士樂、嘉年華、巫毒、紅燈區、吸血鬼一樣,逐漸成為這個城市不可抗拒的「特色」。死亡、毀壞、移居、重生,這些過程已經是當地人代代必須面對的隱憂。有些人就此離開,有些人依然留下,假裝是喝了太多著名的調酒「颶風」,默默等待宿醉自然退去。

《紐奧良法國區小說》(French Quarter Fiction)一書編者說:「火災、洪水、瘟疫、戰爭、改朝。我們依然在此,而且仍然想對這個世界說故事。」紐奧良多舛的命運,絲毫沒有阻礙她說故事的能力。豐富的活力與多國多語的混雜文化,孕育了眾多著名作家。

並非紐奧良出生的作家田納西.威廉斯曾說:「如果說我有個家,那絕對是在法國區,它提供給我的材料,比這個國家的其他地方都多。」

紐奧良的華麗、神祕、黑暗等各種面向,都成為作家的創作題材,其中當然也包括她歷年遭遇的劫難。1856、1893、1927…,都是紐奧良重大災情發生的年份;這些如利刃劃開的傷口,在說故事者的口中被借用轉化成各種樣貌,展現出作家特有的理解。

1856小泉八雲的紀錄

早在1856年,在氣象尚未有命名制度的時代,紐奧良南方的「最後之島」(Isles Dernieres)被一場無名颶風摧毀,島上所有房屋無一倖免,兩百多人在此喪生。像是一場無情的玩笑,「最後之島」因為這次災難變成名副其實。住在紐奧良、即將前往日本的作家小泉八雲以這個颶風作為故事背景,在1888年出版了《契塔》(Chita)這本小說。

《契塔》故事開始,便是一群人在「最後之島」遭受颶風攻擊。全家出遊的醫師朱立安,是唯一在劫難中獲救的旅客。因為失去妻小,朱立安就此變成失去靈魂的機器人,勤奮工作但卻毫無目標。某次因為一位長輩病危,讓他被迫重新踏上悲傷之地紐奧良;雖然到達時長輩已經無故猝死,但他在小島上巧遇失蹤多年、卻全然陌生的女兒契塔。故事最後以悲劇作結:在還沒來得及相認之前,朱立安便身染怪病而亡。

身為國外移民,小泉八雲的描寫近似人類學的田野風格,除了完整保留當時對話慣用的法文、西班牙文,甚至還有菲律賓的塔加拉語;對於颶風及當地舟船往來的紀錄,也描寫得極為細緻。小泉八雲依據倖存者的描述及記錄寫成此書,故事風格說是悲劇,不如說更接近一種詭異的命定風格:1856年的颶風只是死神派來的殺手,踏上最後之島的旅客無論死活都已受到詛咒,倖存者在重燃生命的那一刻,便被死神重新擄獲。

1893凱特.蕭邦的紀錄

格蘭島(Grand Isle)位於紐奧良南方約50英哩處,是過去克里歐人著名的避暑勝地,也是女性主義作家凱特.蕭邦(Kate Chopin)小說《覺醒》(The Awakening)的主要埸景。在書中,女主角艾德娜的婚外情觸發了自我的覺醒,但又漸漸發現無法面對保守社會的道德羈絆,最後她到格蘭島附近的尚奈爾島(Chnire Caminada)自殺,沈入最深的寂靜。

1893年,時速超過100英哩的強力颶風侵襲此地,紐奧良雖然倖免於難,但格蘭島及尚奈爾島有近千人喪命,後者更是從此被棄置。這個有如熱帶小島般的度假聖地此後全然變樣,難以脫離這場災難的永久陰影。

《覺醒》一書在1899年出版時,災難已過6年,但故事仍設定在颶風前的祥和時代,尚奈爾島仍有居民,格蘭島上滿是度假風情。對照著史實中的強烈颶風,不禁讓人懷疑,作者是否刻意將這場天災當成故事的一個角色:女主角艾德娜跳進海中尋找最徹底的孤獨,其實並非結局?艾德娜沈入海中後,颶風便將來襲,將憤怒地摧毀所有發生的場景,徹底洗淨當時社會的限制與歧視。一個客觀的歷史事件已經不發一語地在後頭等待,連作者都無從介入。或許這才是《覺醒》一書的真正尾聲。

1927福克納的紀錄

1927年密西西比河發生大洪水,近千人因而死亡、70萬人無家可歸。根據《漲潮:1927年密西西比大洪如何改變了美國》(Rising Tide)一書的說法,這個造成紐奧良人口大量遷移的水患,奠定了美國的防洪機制,美國人民對政府責任的想法也因此改變。1948年,福克納出版作品〈老人〉(Old Man),便以此次大洪作為背景。

〈老人〉描寫水難期間,一名囚犯被派往救援災民;雖然剛開始他成功救出一位懷孕婦女,但不久小舟連人一同被大水沖走,變成兩人一同落難。囚犯與孕婦努力對抗密西西比河帶來的危險,終於幸運脫險。但盡忠職守的囚犯,最後卻被當局以逃跑名義判決延長刑期10年。

對於福克納來說,這場水患是一種對人類德行的考驗。對囚犯來說,洪水既是危險,但也是最好的逃跑機會。這篇故事有如舊約故事,職責與道德是必須遵循的道路,無論即將降臨的結局是獎賞或懲罰。

2005有待紀錄

今年,卡翠那颶風重創紐奧良,再度造成數十萬人流離失所。除了最直接的生命和財產危險,種族、政治等等問題也浮上木台面。然而面對家園破敗,紐奧良那些說故事的人並未沈默。

著名吸血鬼作家安.萊絲在9月4日的《紐約時報》發表〈你知道失去紐奧良意味著什麼?〉一文,糾正許多媒體報導的偏差,強調紐奧良黑人文化的重要性、強調黑人文化就是紐奧良文化的一部份。在文末她說:「(紐奧良)成就今日之我。我不知道有哪個地方會比紐奧良人更懂得愛、懂得家庭、懂得忠誠與生存。」

歷來有太多作家受惠於紐奧良,太多作家都在紐奧良留下歷史,當大水淹過紐奧良,也就意味著這些美國文學史上的痕跡同樣受到破壞。當然,更重要的是目前還在紐奧良生活的作家們。布萊特(PoppyZ. Brite)、科能(Caitlin R. Kiernan)、佛斯特(Ken Foster)、貝朗格(Michelle Belanger)、貝利(Blake Bailey)等人都在不同時間撤離,而且陸續以他們的方式對颶風發出聲音:有的如萊絲一樣在媒體發表文章;有的人組織吸血鬼文集,保留紐奧良的特殊次文化;有的人發起捐書計畫,捐給暫時被安置的小孩。

這些作家的努力,讓我們相信,這個城市雖然再次受到衝擊,但她說故事的力量依舊充沛,甚至就是因為這些挫折,聲音才更為宏亮。正如萊絲之子、作家克里斯多夫.萊絲在災後說:「紐奧良之不朽,不在於那些建築物,而在於那些視她為家的人。」

文學家的思維或許比較緩慢,也比較迂迴。也許在政治、治安、種族等現實的安頓問題都被處理安好的多年以後,也會有一位作家試著紀錄2005年這場悲劇,以寓言、以教訓、以其獨特的方式,向這命運多舛的故事之城致敬。

故事之城的文學地標

儘管紐奧良屢遭天災,它仍是許多文人作家心靈的故鄉,也蘊育過許多知名的著作。紐奧良的文學地標非常豐富,最著名的莫過於出現在田納西.威廉斯《慾望街車》裡的那台著名電軌車「慾望」;福克納創作出首部小說《士兵的報酬》(Soldiers’ Pay)的住處,現在變成專門販賣南方作家珍藏本的「福克納書屋」。「蒙特里昂酒店」(Hotel Monteleone)則是招待過眾多作家的名店,卡波提、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福特(Richard Ford)等人都曾在此下榻,福克納甚至就是在此接受法國最高民生成就榮譽獎(the LegionofHonor)。王爾德等作家最愛耽留的「老苦艾酒店」(Old Absinthe House),也已成為觀光手冊裡的景點。而吸血鬼女王安.萊絲的舊宅、美術館、洋娃娃收藏處,以及《諾曼地大空降》(Band ofBrothers)作者安柏魯斯(Stephen Ambrose)成立的「D-Day博物館」,則是當代最著名的新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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