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余英時先生在《紅樓夢的兩個世界》裡提到,曹雪芹先生用各種不同象徵,譬如「清」與「濁」,「情」與「淫」,「假」與「真」,呈現兩個鮮明而對比的世界,一個烏托邦的世界和現實的世界。無獨有偶的是莫札特的歌劇《費加洛婚禮》,雖以近乎荒誕的喜劇鋪陳,卻一樣在上流社會與奴僕階層之間,遊走這樣的情愫對比。只是《紅樓夢》或以大觀園的「內」與「外」區隔分野,但在莫札特的《費加洛婚禮》,它們似乎是互為唇齒,共生共存。

莫札特於1783年認識了劇作家Lorenzo da Ponte,並與他合作了三齣重要歌劇,除了《費加洛婚禮》,還有《唐喬凡尼》及《女人皆如此》。而《費加洛婚禮》從一開始就是在各樣的計中計裡,偵刺人性弱點。伯爵一方面覬覦女僕蘇珊娜,卻又懷疑妻子不忠,而莫札特在那樣的年代,幾乎顛覆了主僕階級與當時啟蒙時代的威信與假道德。在一連串的計策裡,我們也看到愛情的脆弱,蘇珊娜曾誤會費加洛與Marcellina的關係,同樣的費加洛幫著Barbarina找著信的別針,以為那是蘇珊娜與伯爵之間的信物,誤會蘇珊娜與伯爵終究有染。

只是莫札特並不只意在顛覆或批判人性弱點,他是藉著了解這樣的俗人俗事,找到攀登至純至善的梯子。他讓女僕Barbarina在找尋別針的時候,唱著極哀美的音樂,曾不了解為什麼在一件枝枝節節的事上,以如此優美的音樂行走,只是,回到文學的語彙裡,別針恐怕有了更深一層的象徵。當伯爵發現自己的妻子先前喬裝成蘇珊娜,所有的事全攤在陽光下時,莫札特讓伯爵與伯爵夫人唱著近乎天堂的音樂,只是這樣的天堂無關宗教,無關神,卻處處充滿人的剪影,人的姿態。

大部分的音樂家都認為,即便是莫札特的器樂作品都有著人聲本質。這是為什麼可以從他的歌劇裡,學習他的音樂語彙。鋼琴家及研究莫札特的權威Robert Levin曾提過,十九世紀對莫札特的了解,通常將他的音樂詮釋為品味、優雅與美。而對美的認知,演變成了粉飾過後的美。所以我們聽到的音樂就像是將莫札特容妝讓後人瞻仰遺容,而不是讓他活了過來。最重要的是他覺得只將莫札特當作和悅、舒宜或是美,幾乎是不可原諒的事,因為他的音樂其實包含了所有人性失序的層面。

而胡乃元也常說,過去學音樂的人包括他自己,多半依照十九世紀的方法了解莫札特,除了忠實的展現樂譜上的記載,不敢做過多的解讀。但過了多年,他對於「優美」這樣的框架與限制,越感不足,因為樂譜的記號是死的,音樂是活的。他想了解莫札特屬於「人」的特質,如果他僅是血肉之軀,究竟他是怎麼用音樂表達人性。而既是人,就有人的遭遇,人的情感,人的沮喪,甚至人的恐懼。他覺得在樂譜上同一小節,四個同樣的音符,也許有不同的長度,不同的音質,更不用說不同的音色。這觀念的改變,使得樂句得以呼吸,活化,有了感情與情緒,也因而人性化。

其實莫札特的歌劇不只是影響他自己的器樂作品,更影響了後世作曲家的創作,我們聽理查史特勞斯的《玫瑰騎士》,處處看見莫札特《費加洛婚禮》的影子,一樣從俗人俗事裡找到攀登至純至善的梯子。多半的人覺得莫札特的音樂純真如天籟,神童的光環下揮著天使的翅膀。但莫札特若是天使,也許他不會在汙濁裡找清澈,淫中見情,或在一連串的假計中看到真實。

http://mag.udn.com/mag/column/storypage.jsp?f_MAIN_ID=220&f_SUB_ID=1883&f_ART_ID=51136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guHistoryAlumn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