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業出口產品要快速賺錢,與其創新品牌,自建通路,不如仿冒直銷來得快。同樣的道理,要躋身世界一流大學,與其浸淫知識,變化氣質,不如臨摹外國人的問題意識來得快。我的母校台灣大學與任教的中山大學都加入了五年五百億的一流國際大學打造計畫,幾乎可以預見,我們打造的是一流仿冒大學。

教育部對什麼是一流大學並沒有自己的看法,所以只能根據外國人的標準,來決定自己是否一流。學校的領導對於什麼是一流大學也沒有強烈看法,因此根據教育部訂定的標準,來自我要求。眾所周知的這個標準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在科學引文指標公司所羅列的期刊上發表文章。過去,知識界對這個標準曾有諸多質疑,覺得這些期刊適合某些有特定(歐美)研究取向與問題意識的研究,不適合其他(台灣)的研究。我覺得問題不是什麼期刊適合與否,而是把研究與發表兩件事混為一談。


研究與發表不是一回事。也許是因為我的錯誤與怠惰,因此一直抗拒以發表掛帥。我理解的研究,其目的是探索知識,提升人格,不是發表。我不反對發表,但反對以發表為導向做研究。當然,如果是對付二流大學,比較好的管理方式,也許正是逼迫教師們發表文章,或利誘他們發表文章,這樣他們就沒有時間不務正業,在外兼差,勾結補習班或出版社,胡亂開授學分班,而會有認真做研究的誘因,於是他們的教學就會有內容,如此,就算二流學生也會對知識產生興趣。

然而,一流大學不需要、也不應該追逐潮流。政府對一流大學的政策,是要提供充分的支持,讓教師們能思索這個社會需要什麼知識,基於內心的悸動開拓知識領域,進而基於熱情而將開拓的成果分享給學生與國內同仁。現在,台大與中山的老師當中,對五年五百億的這種急就章執行方式不滿者甚多,可是許多人不得不參與,把自己綁在為特定期刊撰寫特定研究取向的論文,浪費了他們自己的、與身邊眾多一流的年輕頭腦,無暇為某個有深遠知識意義的研究議程,組織跨代跨校跨領域的研究團隊。

不錯,總有一批批年輕教授剛剛受完西方教育,對於西式論文生產方式較為熟悉,也許躍躍欲試的大有人在。他們對自己新學的技術有初來乍到的興奮,他們不介意為臨摹外國問題意識犧牲青春,他們與學生的年紀太接近以致沒有父母提攜子女的熱切。然而一旦養成發表第一的習慣後,他們之後對教學研究的投入都將淪為一個技術性的表演。這時,知識只是敲門磚,人格變得渺小。但是,今天竟是資深的教授們催促他們走上這一條以發表為職志的道路,這是一流知識大學的喪鐘。

根據自己的需要探索知識,需要勇氣與自信,此所以知識的過程可以提升人格,讓一流大學成為社會面臨危機與困境時安定人心之搖籃所在,面臨脫序與暴政時抗拒或隱退之庇護。我們今天如果淪落成論文發表員,不敢對教育部說不,流著唾液要承諾看似客觀具體的論文發表時程表,就已經暴露自己人格之渺小,哪能夠對一流的心靈有教育啟發作用。教育部鎖定的一流大學,應該任其根據自己老師的決定運用四百億,而不是依附在教育部的標準上,吹一流的泡沫。教育部對一流大學的發表規定愈嚴格,一流大學老師的人格愈委靡,研究就愈縹緲。

現在有五百億,可以在未來五年拿出一百億,凡是任何人能比前一年多發表一篇在科學論文索引期刊上,就發五十萬獎金,如此五年下來,可以每年增產二千篇的速度,高速提升台灣整體的發表水平。但是必須規定,台大等教育部鎖定的一流大學教員不可申請。如果年輕老師要成家立業,便鼓勵他們轉任非一流大學任教,既可容許他們為籌足頭期房屋貸款而發表,又可平均各校教學資源。另外四百億,提供一流大學從事不以發表為導向,而以知識為目的的基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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