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夜台北,當陳綺貞在國際會議中心、歐瑪拉在國父紀念館,面對著滿座聽眾熱情開唱時,一個曾經積極發聲而如今被迫失聲的「地下」小酒吧,正無奈地想著生存對策。音樂在煙霧中吞吐著,理想在冷鋒中掙扎著。

據說幾家位於台、師大附近的現場表演吧(Live House)又被開了鉅額罰單——工務局指他們不符營業登記、警察局視為酒家臨檢查緝、連環保局都要來舉發噪音罪加一等。這些所謂公權力的執行者,鮮少有人來這一坐,與樂迷們一起聽過表演。他們總覺得:這些奇形怪狀搞和聽樂團的人口,能少則少,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夠「文化」的活動,能透過法令掐住他們喉嚨以降低潛在的治安風險比較實際。不過,我猜想受成千上萬歌迷喜愛的陳綺貞小姐,應該也會對如此壓抑小眾音樂表演的行政舉措覺得感冒吧?


被譽為當今古巴最優女聲之一的歐瑪拉,在她隨著溫德斯電影〈樂世浮生錄〉紅遍全球之前,當地的「傳統詩謠之家」一直是她主要表演基地。詩謠之家是一種小型、社區性的表演俱樂部,是一九五九年古巴左派革命後,培植草根文化、凝聚社群認同的重要政策。時至今日,古巴老百姓每晚都可以自由前往聆聽表演。甚者,詩謠之家已進一步成為全球主要世界音樂廠牌前往「尋寶」與錄製專輯的現場了。

諸如此般,從小空間躍上大舞台的歌手故事,其實已是陳腔濫調。但人們似乎津津樂道歌手自己的魅力與努力,更勝於對提供歌手舞台之小型展演產業者的關注。於是我們整個社會對文化展演活動的想像,是一種只有特定偶像華麗盛會而沒有庶民創作日常聚會的失衡狀態。由此觀之,近年來政府矢志推動的文化創意產業,全面傾向「數大便是美」的怪異邏輯就不足為奇。無論在中央或地方,都認為只要蓋超大型國際級藝文表演中心、獎勵相關產業的資本與技術大量集中等等,就可以讓「文化」變成是一門好生意。

可是所謂「文化」,是如此彷彿壯陽般的躁進偏方,就可以整個提振起來的嗎?(或者我們更該問的是,所謂提振的目的是為了特定集團累積新的財富還是厚植庶民日常的文化土壤。)從中央到地方一整個無法在現行僵化法令上做出通盤檢討與適切鬆綁的官僚體制,加上一個個對眾聲喧嘩的多元文化地景不甚友善更不想保衛的執法單位,這些更根本實質的問題,其實是華麗的政策藍圖所該優先處理的議題。

酒吧外凜冽的風讓我憶起留英歲月,這可是有著同樣氣味的Live House啊,但氛圍熱絡的程度卻大異其趣。我一點也不想因此附和所謂的「兩國人民文化素養有別」,因為我很清楚這是個倒果為因的廉價解釋。九○年代橫掃全球的英式搖滾(Britpop)之所以強而有力,追根究柢可溯及七○年代以降勞工階級青少年音樂次文化在各個城鎮的生根發芽,各類供作表演舞台的酒吧功不可沒。於此基礎之上,九○年代工黨政府在全英各地積極建構社區化、年輕化、多元化的音樂製作與表演空間(小而美而有特色),才能促成繁花似錦的榮景。

如今我們的島嶼,逐漸有了充滿喧囂活力的多元文化展演,而令人欣慰的是政府也開始正視這片豐饒。只是在方向上,經濟發展主義與官僚形式主義的幽靈始終陰魂不散。陳綺貞唱得好:「是我召喚你眼底的錯覺,就讓我用力砸碎輕聲的諾言」。我們得睜眼開耳地注意,關於那些「如此就有文化」的錯覺與「如此就能賺錢」的諾言,是何等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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