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對布袋戲的印象,除了電視上翻著筋斗騰雲駕霧、「水噴噴」的美猴王,莫過於外婆家附近關帝廟每當逢年過節便翻江倒海的稻埕野台;大人們圍坐一旁泡茶聊天,小鬼頭眼底飛舞著武功高強的劍客,嘴裡啃著濃厚麥芽糖裹的飽滿山渣,就肯乖乖的坐一下午。十幾年過去,糖葫蘆縮水了,布袋戲偶卻長高了。

「史豔文之父」黃海岱先生日昨辭世,過往一整個世紀,他只做一件事:布袋戲。十五歲學戲時,他所想的不是獲選台灣意象票選第一,也不是登上大螢幕、美國迪士尼,博取榮譽博士學位及終身藝術成就獎,而只是和大多數走江湖賣藝的演師一樣:「為了吃飯。」

在求一口溫飽的前提下,布袋戲宛如打不死的蟑螂。清朝退駕,日本人來,要西化?咱就讓史豔文跳「澎恰恰」大搖大擺的出場;禁演古冊戲?咱就改演大河劇「水戶黃門」;要講日語?咱就加減烙幾句阿里嘎多、莎喲哪啦……日本人走,國民黨來,不給搭野台?咱就搭立體佈景演內台;限制俠義小說進口?咱就自編劇本捲土重來;觀眾不買門票捧場?咱就金光閃閃瑞氣千條,五彩煙硝逐項來;地痞流氓鬧場?咱就做一仙六合大善士來調侃;電視三台不給播,咱就包袱仔款款賣錄影帶……不管環境怎樣歹,命運多無奈,咱台灣人硬是能變通,硬是會忍耐。

因為忍,一九七○年代,每天中午響起「出埃及記」,集東西洋武藝於一身的雲州大儒俠一亮相,轟動街巷,驚動政府;因為變,素還真不但演電影,更在電玩裡呼風喚雨。現在的小孩不看霹靂貓了,他們看霹靂布袋戲。凝結我們童年記憶而繼續瘋魔E世代的,正是這樣的「忍」與「變」。

「在這個非常的時代,需要一個非常有氣魄的女性,這款有氣魄的女性,咱著稱呼伊是非常女!」從史豔文到素還真,從苦海女神龍到非常女,從教忠教孝到亦正亦邪,從委曲求全到敢愛敢恨,從邱蘭芬、西卿到黃妃、荒山亮,從古律古絕到四句聯仔……直到,二○○六年二月,美國有線卡通頻道(Cartoon Network)首播「霹靂英雄榜之爭王記」,我們熟悉的道白、唸詩與「非常有氣魄」的戲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英語發音、搖滾嘻哈的「芭比娃娃戲」。

因此我們不禁要對「忍」與「變」做一個重新的思考。師父的布袋彷彿小叮噹(哆啦A夢,最近流行正名)的口袋,如果小叮噹的口袋裡不再有未來世界的道具,而裝滿了大雄堆積的玩具,那麼,大雄玩膩了以後呢?

也許,一切的癥結在於,我們不應該和大雄一樣只從袋子裡拿東西,而不放點什麼回去。有了網路、影像、多媒體,像陳明章唱的:「想欲吃擔仔麵,煞無人開店。」開麥當勞賣擔仔麵也許是個好主意,但是,有人會想到擔仔麵攤吃麥香魚嗎?

黃海岱先生曾說:「只要有興趣的人,我都很願意傳承,不一定侷限在我黃家的人,這樣才會聚集人才啊!」布袋戲的靈魂,始終繫於支撐戲偶的那五隻手指。當我們把手張開,就能擁抱一整個舞台。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

http://news.chinatimes.com/2007Cti/2007Cti-News/2007Cti-News-Content/0,4521,110514+112007021200194,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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