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住在東莞的妹妹把車票交給我的時候，我差點沒昏倒。廣州到北京的火車票上清楚的寫著「硬座特快」幾個字。整整一天的車程，除了臥舖，我從沒想過其他選擇。但第二天就要上車，暑期又近尾聲，車票緊張得很，我顯然只有硬著頭皮上路的份。
中國的火車我不陌生，北京到重慶，上海到烏魯木齊的我都坐過，更別提一些短程的了。上了從東莞到廣州的接駁大巴，一路接客的耗了近三小時才到廣州火車站。人多冷氣又不足，司機最後乾脆把空調關了開車頂的氣窗。聽說這兩天重慶熱到四十五度，廣州雖沒這麼慘，這段大巴行卻絕不是愉快的經驗。
下車前服務人員一番親切提醒該注意事項，跟著就是重點了：一人交十元人民幣，就可享有專人提行李及送上月台的服務。由於這次行李特多，決定接受這項過去從來都是被我婉拒的服務。
交了十元，換了一張名片大小的「乘車服務卡」。然後就像接力賽一樣，服務員把一大群人交給拉行李的，拉行李的交給帶路的，帶路的再依不同車次交給多位不同的帶路人，我們這群乘客就像另一批活行李，最後雖給送上了月台，絕大多數時候行李還是自己打理。服務沒怎麼感受到，倒是領教了中國小老百姓挖空心思生財有道的本事。
京廣線火車的車況不錯自不在話下，畢竟這是櫥窗路線，且沿途只停三個站：長沙、武昌和鄭州。全程二十二小時、二千二百八十公里，是中國最快速的火車之一，最高時速一百四十公里。車廂內走道兩側各設三個和兩個座位，旅客六位和四位相對而坐，中間搭窗設一小桌，形同每一小廂坐十人。由於座位固定，和台灣相比最大的缺點是椅背無法調整，睡起覺來毫無舒服可言。
車才剛開，就有三位服務員上來逐一調整架上行李，以免擺放不當造成危險。買站票的人塞滿走道，讓坐靠窗位置的我暗自竊喜，不用經常和走道上的人親密接觸。搭車雖說啥事不幹，卻總是越搭越累，尤其一入夜人形都變了，只要有位置，坐著倚著都還算客氣，有的乾脆大剌剌睡在鋪了地毯的走道上。上下車門前的空間更是受歡迎，一小方框經常臥倒一窩人，扭曲糾纏的像打了死結的繩子。
聊天與泡麵
想想中國人也挺妙的，平常個個冷漠異常，一旦被關在同一個空間裡，就像碰著老鄉一樣，天南地北聊個沒完，末了簡直成了親兄弟。我們那廂只我一個女的，一覺醒來，發現對頭原來坐三個人的位置擠上了四人，其中一個狀似滿足地把頭倚在鄰人肩膀上，另一個則乾脆把整個頭壓在旁邊那位半躺著睡的人身上。看幾個不認識的大男人這種睡法，實在有點爆笑。
吃飯的時候是最鮮活的了。滿車廂都是泡麵的味道（中國稱方便麵），而且令人難以想像的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全是「康師傅」，而且還是牛肉麵口味。台灣泡麵全面打倒中國人，戰果之輝煌坐一趟火車就知道。
唯一令人遺憾的是，中國幾乎不賣素泡麵。每年農曆七月為紀念父喪，我都茹素一個月，但從偌大的廣州火車站一路問到車上，都找不著素泡麵的蹤影。中國素食餐廳寥寥無幾，兩者情況相吻合，看來無論從健康觀念、宗教需求或經濟習慣（無肉不歡）角度來看，和台灣都相距甚遠。
車上當然也供應飯盒炒麵之類的熱食，但價格嚇死人。一客盒飯要二十塊人民幣（約台幣八十元），一根雞腿十元，一桶泡麵五元，普遍比外面貴五成以上。搞得一位乘客在推車經過時，忍不住大聲丟了句：「你們也未免太黑了吧！」
用罷晚餐迷糊中傳來查身份證的聲音，正待伸手去掏，一位乘客拍拍我的肩膀說不用，只查男士。原來查的不是有沒有逃兵役，而是劫匪路霸。公安手上一個小小的PDA，輸進一串身份證號碼，妖孽立刻現形。一票人圍上去緊盯著螢幕瞧，偏偏一位倒楣的老兄被帶走檢查，連行李都得跟著全部帶走。之所以說倒楣，因為約半小時後，他就拎著行李自己回來了。他被帶走時全車騷動，每個人都站起來伸長了脖子，直到公安大喝：「看什麼看，全都坐下！」大家才帶著滿意的笑容坐下。
車上的另一件正經事是驗票。想起作家熊秉元不久前在人間副刊為文，提及在中國搭火車中途下車的委屈經驗，便問驗票員車票上「在四日內到有效」是什麼意思。他說表示可以中途下車，但一定要在出發日算起四天內到達目的地。而且除了原來的臥舖或座位將自動放棄，還必須在中途下車的車站辦公室蓋章才有效。看來熊先生是未獲完整資訊，漏了蓋章這個重要動作。
購物團的戲碼
車上的硬體設備雖然不錯，但乘客的文明還是差了一大截。衛生問題不說，明明牆上掛著斗大的禁煙標誌，偏還是有人自顧自地做癮君子。我對煙味特別敏感，立刻跳起來抓狂制止，但仍有一位乘客不僅充耳不聞，還和我抬起槓來。無奈只好艱困地跨越兩個車廂請出服務員來。當我告訴服務員情況，並說「他說我管不著他，那就只好請你去管管他了」的時候，周圍的乘客發出了一陣笑聲。不過可堪告慰的是，這人終於從此老實了，再沒犯規。
在乏味的旅程中，還有兩道奇景值得一提。
一是中國旅行團變成購物團的戲碼搬上火車。一天的行程，先後有賣首飾的、賣生活用品的、賣毛澤東金卡……的公家推銷員出現。他們在走道中央一站，個個舌燦蓮花。什麼產自西藏高山上的結晶石，對健康有益，能治高血壓等各種疾病等等。乖乖，買的人還真不少，而且男比女多。
再就是手機聲響個不停的好不寂寞。每次我到中國就換上北京的手機號，不過並非我人緣好，而是全是電信公司的簡訊。比如：尊敬的北京移動客戶，歡迎來到星城長沙，湖南移動為您提供……。如此這般，一路由廣州、韶關、衡陽……到北京，都有人沿途歡迎你的到來，壓根不用愁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是一種既新鮮又踏實的感覺。
京廣線一日行的最大感觸，是如此長程火車，從發車到抵達，包括中途靠站城市都非常準時，誤差在十分鐘內。這是台灣火車族難以想像，也是值得台鐵取經和痛自反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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