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山位居中央山脈西側的層巒間,往平地的路被山的褶痕扭曲拉長,以致海拔一千八百公尺不算太高,卻離市聲很遠。遠到接近書本對這裡的孩子來說,簡直是奢侈的經驗。今年,他們終於盼來這深山裡的第一座圖書室。

擦書架的手 來不及擦汗

去年底的一個早晨,梨山上的大人們在教堂做感恩節禮拜,幾個孩子嘰嘰喳喳湊在一間老木屋裡,忙著把剛分類好的書本,擺到他們才擦拭過的書架上。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把孩子們發汗的臉映得通紅。

「大概都完工了,只剩在屋頂上鋪蓋一層竹子。」眼前這間古老的泰雅木造屋舍,已經被分隔成圖書閱覽區、電腦資訊區和漫畫區。還是花蓮玉山神學院學生的娃利斯‧羅干,利用假日回家來,張羅最後階段的籌備工作。

憂屋陋的心 也憂鼠啃書

比起城市裡最樸陋的圖書館,斯拉茂部落圖書室還要簡窳許多。牆壁和屋頂間硬是有兜不攏的細微縫隙,看來難敵飄風暴雨;山區裡出沒的老鼠,會不會溜進來把書啃了,也令人擔心。

院子裡一落落從各地送上山的書,肯定是孩子們所見過最特別的耶誕禮物。

斯拉茂(Slamaw)是泰雅族對台中縣和平鄉梨山、佳陽、松茂部落的泛稱。九二一大地震掏空中橫谷關到德基段,斯拉茂到東勢小鎮,原本只要兩、三個小時車程,路斷之後必須捨近求遠,爬過合歡山繞經埔里,路程逾五個鐘頭;到最近的宜蘭市區,也要三個小時。每遇豪雨,這世外桃源便與世隔絕。

望青山的眼 有書可看了

娃利斯說,山上的孩子資質很好,但少了閱讀環境,附近的梨山國小也沒圖書館。他和梨山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林永富組織的「斯拉茂文史工作隊」,在採集部落口述歷史之餘,決定打造一個圖書室,當作凝聚部落情感的基地,也為孩子打開一扇與山下對望的窗。

徵得父親同意,去年暑假,娃利斯動手改建祖父半世紀前蓋的木屋。

這木屋在核桃樹的遮蔽下,顯得低矮陰暗,木頭裹著一層黑亮的光澤,透露它不知老之將至。

「它的工法、屋式與建築結構,堪稱三級古蹟,」娃利斯說,這裡曾是部落長老商議事情、聯絡感情的地方,「古人不在了,跨入新世紀,我們要賦予它新的任務。」

修屋的熱情 感動了部落

娃利斯神學院的同學馬提亞,利用周末假日特地從花蓮開三個鐘頭的車到梨山,幫忙整理從各地寄來書籍,登記贈書資料和初步分類。

族人們原本並不很熱中。「老人家本來都很遲疑,他們說,小孩子課本都讀不完,怎麼有時間看其他的書?」林永富說。可是為老房子換新裝的工作一開始,部落的熱情馬上被喚醒。娃利斯用Psimu(招募)、Sbayux(換工)等泰雅傳統互惠勞動方式,找來姪兒和叔叔拆圍牆、清空屋舍,約定好改天去幫他們整理果園、殺豬、賣豬肉。他還以家裡種果樹的收入,請表哥林怡聰來裝潢屋內、釘製木頭書架。

林怡聰酌減工資,他很高興有機會為圖書室出力:「以後我的小孩放學,終於有地方可去了。」

募書的呼聲 杜正勝聽到

有了圖書室的雛形,娃利斯在自己部落格裡公開募書。好意翻山越嶺從平地湧來。有台大教授帶著女兒親自來送書;台中潭子扶輪社慨然允諾捐贈全新的百科全書和電腦;教育部長杜正勝輾轉得知,也發電郵表示要發動所屬機構協助。林永富很驚喜:「我們不曉得會有這麼大回響。」

造訪的不只知識,還有友誼。忙著為書籍編目的彭衧禎,是因為看到朋友轉寄的訊息,興奮地奔上山。她以前是幼稚園老師,最愛管圖書館,「開幼稚園和圖書館,是我的兩個夢。」

「現在用娃利斯的理想達成我的願望,太棒了。」衧禎是第二次來,帶著女兒和姪女要在娃利斯家住五天,訓練巴臘當未來的圖書管理員,巴臘還在宜蘭念國中,一回部落就往圖書室跑,正安靜專注地將書目輸入電腦。

書屋的鑰匙 智慧的鑰匙

「雖然不夠好,但總是個開始。」梨山基督長老教會牧師曾坤達一直以信仰的力量支撐娃利斯的希望:「山裡的孩子之前不喜歡讀書,這個圖書室,就像開啟部落智慧的鑰匙。」

「小孩子好奇心越來越強,老人家越來越感動。」為了照顧父母從台北回鄉定居的林永富,投入社區營造工作多年,從為一個圖書室接生的過程裡,深深感到承先啟後的志業,永遠有意想不到的回饋。

原先是部落思想和信仰中心的老木屋,如今承載著新使命。娃利斯的媽媽雅依子也很開心:「孩子來看書,我幫忙照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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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利斯 曾經是部落頭痛人物 2007/01/15 【聯合報/文字/羅嘉薇】

斯拉茂部落圖書室藏書庫東北角的牆上,牢牢釘著一條長約兩公尺的鐵鍊。要蹲下來,推開外層的活動式書架,才看得到。

「拆不下來,就不拆了,當作對自己的提醒。」娃利斯悠悠說。他曾經酗酒、吸毒,十年間多次進出精神療養院,最後被斷定為精神分裂症患者。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父親用鐵鍊拴他在這曾是部落情感中心的木屋裡,哭著對他說,「原諒爸爸要把你綁起來。」

五十三年次的娃利斯參與原運很早,一九九一年出版過「泰雅腳蹤」,是第一本以泰雅羅馬拼音文對照中文的詩集,當時他就讀玉山神學院。

「因為年輕吧,覺得漢語教育和部落的價值觀格格不入,一直想自我顛覆。」廿五歲那年,他突然過起「傳統原住民」的生活,整天把自己關在已閒置的木屋裡,不點燈、不看書、不聽音樂,只出門跟老人家喝酒聊天,搶著記住他們傳述的部落歷史和小故事。他激烈斷絕與現代文明接觸,終至走火入魔。

「我還被他嚇過,」友人林永富說,「一大早,遠遠看到一個人穿著和服、木屐迎面走來。他說來巡部落,看有沒有漢人來欺負我們。」娃利斯有點慚愧:「很長一段時間,我是部落的頭痛人物。」

回過神來,娃利斯兩年前再次考取玉山神學院。曾坤達牧師目睹他的轉變,驚喜又感動,部落長老也用鼓勵的眼神看著這青年的一舉一動。娃利斯說,如果不是教會的包容、部落的接納和老人家多年的教導,「犯罪」的他怎麼有機會悔改?

娃利斯的哥哥兩年前逝於工地意外,哥哥當年為他寫在屋內牆壁上的「早日康復」四個字,也還留在那裡。

最期待娃利斯夢想成真的是父親諾敏‧羅干,木屋熱鬧起來,他一旁微笑輕聲說:「很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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