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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個留著長頭髮,在烏魯木齊的漫天大雪中還穿著一件日本舊西裝的青年果真是我嗎?天氣那麼冷,就因為愛美仍然不願意穿棉服。其實,日本的舊西裝有什麼美呢?很多人都對我說你穿的衣服有可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也許上邊還沾有愛滋病毒,二十四歲的我就因為深深地戀著它的版型連冬天都穿著它。還記得那件西裝裏有著田中角榮的名字,他真的是那個日本首相還是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我無法考證。我艱難地行走在沒膝的雪中,看著雪花在燈光下像洪水一樣地朝我奔湧,什麼叫富有內在的激情,那就是我。我就是激情的代名詞,我就是那個叫作王剛的詩人。我在深夜行走在烏魯木齊的街頭,是因為王剛的內心裏有著烈火一樣的感動:孟非從阿聯酋回來,他說他帶回了一盤磁帶。是披頭士唱的歌,裏邊有約翰藍儂。

時光已經很久遠了,當然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二十二年搖搖滾滾,流走的時間把我從青春的垃圾堆扔到現在的垃圾堆裏。約翰藍儂就從來沒有從我的內心退卻,他用自己的詩句和音樂一次次地像那個晚上的雪花一樣壓迫著我,我的思想,我的感情。「LET IT BE」有人翻譯成去他媽的,「YESTERDAY」不翻譯成昨天,還翻譯成今天或者明天嗎,再業餘也不能這樣,「HEY JUDE」讓我想起了所有那些當年的烏魯木齊的女孩兒,她們和我流淚和我一起葬送青春,她們都可以叫朱迪,朱迪就是朱迪,不是那個朱迪福斯特,「I WANT TO HOLD YOUR HAND」我想抓住你的手還是我想握著你的手,有人說是一樣的。我不這麼認為,如果你不先大膽地抓住,你又怎麼可能長久地緊握呢?我不想對你們形容藍儂的嗓音,我不想描述藍儂的歌聲,因為我還沒有那麼無聊,以至於墮落到用自己的語言去形容音樂或者歌聲。但是,讓我怎麼說那個晚上在烏魯木齊漫天大雪中的藍儂呢?我在孟非家一遍遍地聽,我拿出自己珍藏的TDK磁帶讓他為我轉錄,我邊聽邊為自己不滿足的愛情生活流淚,當我再次回到了白色的黑夜中時,醉酒的我凄涼地哭泣著,一遍遍地唱著那首剛學會的「嘿,JUDE」,雪是那麼溫暖,燈光如同陽光,烏魯木齊的夜空光輝燦爛,照耀著我的前方,我就像是一個得了青光眼的病人那樣,再努力也睜不開眼,故鄉的大雪讓我膽大妄為,猖狂無比。我沒有回家,像是俄羅斯的十二月黨人那樣地,背負著無限的理想走在冰雪之中,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對尤其是車爾尼雪夫斯基和藍儂完全混雜在一起,讓我發著高燒,踩著塞利納一樣的步伐在茫茫黑夜漫游。黎明時分我回到了家,如同將熄的炭火,更像是垂死的牲畜,癱倒在小屋的地上,在深沉的睡夢中把雪野,烏魯木齊,約翰藍儂永遠地攪拌在了一起,以至於在自己的一生中,只要是看到了雪,就想到了烏魯木齊,就看到了那個反叛者和他的音樂,以及我的的反叛和我的音樂。

2

同樣是烏魯木齊為什麼一個陰沉,一個晴朗。同樣是新疆,為什麼一個陽光燦爛,一個陰霧迷漫。人類的進步究竟應該朝哪兒走?是朝著現代化的北疆,還是經典而原始的南疆?烏魯木齊的空氣怎麼了?烏魯木齊為什麼也有那麼多車,烏魯木齊為什麼總是大霧,烏魯木齊已經很難看到天山了。中國的現代性真的要求我們作出這樣的付出嗎?如果非要付出這些我們能不能不現代化?水西溝是超脫的,水西溝沒有必要承載那麼多思想和回憶,水西溝的空氣像少女的皮膚綿羊的軟毛。水西溝無邊的雪野處處回蕩著約翰藍儂的歌聲。那個給我們介紹冰場的商人寧齊肯定是吹小號的寧齊。當年他吹的莫札特我還能想起來,他說了許多數字,可是我聽不見,似乎小號聲不斷傳來,還是「嘿,JUDE」,還是那種撲面而來的久違了的新鮮空氣。

黃多去年對我說,他去了瑞士滑雪,很刺激。又問我說:烏魯木齊有滑雪場嗎?那兒有天山,應該有滑雪場。我說可能有,但我從來沒有去過。

現在我就在滑雪場,烏魯木齊水西溝的滑雪場,我沒有去過瑞士,只是去過奧地利,我看到了卡拉揚小時候曾爬過的那個山,以及山上永遠不會融化的積雪。現在我站在天山腳下,我有些猶豫著是不是穿上滑雪板。為了平衡自己,我給黃多打了電話,我對正在美國三潘市準備睡覺的他說:我可以負責任地說,烏魯木齊有滑雪場,叫水西溝滑雪場。

真的很暖和。就像是天山上放了很多壁爐,由許多英式管家在負責燃燒。這兒的太陽還是童年的太陽,它似乎只該出現在烏魯木齊歷史中,我穿上冰鞋有些羞怯,以致有很多人在看我。其實四周沒有人看,人們看自己都看不過來,然後我就開始滑了。我從山坡上下來,一共摔了三跤。每一次都是因為太快了,我老眼昏花而承受不了,滑雪的感覺早已遺忘,就像是那一個個我認識的烏魯木齊女孩兒,我的青春歲月早就被大雪掩埋,就像是父親的身體,被平放在天山的土地上,那上邊蓋著樹葉,泥土,還有厚厚的積雪。

我的回憶充滿溫情,也飽含著仇恨。我溫情著滿目的雪野,我仇視著自己的衰老。

我興奮地對許多人說,我是從山上滑下來的,我一共摔了三次。我是因為承受不了速度而主動摔倒的。我說從小就穿著冰爬子滑冰,天天追趕著少見的汽車,那時的街道上總是白的,雪地不會被污染,我說我曾穿過花樣刀,但從未穿過跑刀。這話我反覆著一遍遍地說,彷彿我又回到了那個下著雪的黑夜中,我一遍遍地唱著約翰藍儂的歌。

在歌聲中,我躺在雪坡上,從久違了的藍天中,再次看到了父親的眼睛,他似乎在說:你也老了,怎還這麼瘋狂。

3

約翰藍儂是誰?披頭四是幹什麼的?約翰藍儂因為王剛的原因而永遠留在了烏魯木齊,那個叫作迪化的烏魯木齊。還和我們一起滑雪。也和我們一起摔跤。搖滾的情緒早已殘廢還是和青春一起延續?那樣的大雪彌漫和詩歌激情以及對於藍儂的熱愛還在今天我故鄉烏魯木齊的青春寫作中生長嗎?為什麼從小吃牛羊肉長大的少男少女們的激動和勇敢總是被便宜的深刻思考替代?為什麼往日洶湧的泥沙俱下已經漸漸被後代們表面精緻的小玩藝兒塗脂抹粉,每天都能看到天山的地方毫無限度地COPY出深刻而纖巧的假山?是因為現代性的污染需要那些紛紛繁繁的擺設嗎?

還好,光明路青年路都污染重重,我們還剩下了水西溝,我的眼睛越過一個個假山之後,穿過二道橋,延安路彌漫的大霧,最終還是看到了天山。

大野洋子。剛才還在電視上表演。她是死了多年的藍儂的夫人。她唱著當年那些搖滾的歌,使她看上去更加衰老,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又唱又跳,顯出殘酷滑稽,讓人心酸心疼。我多麼希望此刻水西溝的陽光能夠照耀到北京,照耀到日本和英國,最後照耀在大野洋子這個老太太的身上。

也許奇蹟真的會出現,藍儂重新在天山下的雪地上復活,大野洋子又成了那個騷勁十足女生,她讓藍儂變得多少有了些柔情,還跟他談情說愛。

因為在世上我們很難看到水西溝那樣的陽光了。

4

那天我睡著了,在深雪之中,我們的車陷進去出不來了。在等待救援的時候,我放鬆地睡去。車內很暖和,眼前一片紅彤彤,我被烘烤著回到了紅太陽身邊。那時我覺得自己仍然是個詩人,猖狂地在烏魯木齊的黑夜中哭泣,還不知羞愧地讓自己和約翰藍儂繚繞在一起,沒錯,再低的理想都有雲霧繚繞。就好像滑雪還不夠刺激,我們能經歷無數個青春,就好像水西溝還會唱歌,是最早的搖滾,泛濫著漫天大雪,肆意地揮霍著陽光,把約翰藍儂介紹給今天的女孩兒,最好她和我一樣是生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青春少女讓我渴望而傷感。

嘿,JUDE。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forprint/0,4066,11051301+112006112900489,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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