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美國黑權運動領袖邁爾坎(Malcolm)出獄後,將他的姓從立德(Little)改為X。他認為Little是白人奴隸主「賜」給他黑奴先祖的姓,而他的非洲部落姓氏早已在人口販賣的歷史中佚失。X也許是代數方程式中的未知數,也許就是一個大叉叉,他以此拒絕白人世界對他人格的隱形支配,宣告了姓名作為反支配、反歧視的戰場,也拉起了認同抗爭的最後防線。對許多從事族群運動的工作者而言,這個六○年代北美民權運動天空上浮起的巨大粗黑的X,可能比邁爾坎發起的所有抗爭行動更激進、更震撼、更驚心動魄!

在漢文明,姓氏原是宗法社會裡統治階層的專利,隨著封建制度而擴大,經過中古世紀的氏族政治(門第世家)和土地兼併,佃農草民也隨之納入了秩序。及至今日,華人不分南北,即使是百越、東夷後裔,幾乎都宣稱祖先是中原貴冑,家家都有郡望堂號。正因為漢文化高度標榜其姓名體系,姓名文化高度的政治化,因此,我們或可說,姓氏制度的空間發展,幾乎就是漢族的擴張侵略發展,姓氏制度成為漢文化帝國主義的成長軸線。

台灣原住民在外來民族、文化入侵歷史中,也經歷了命名文化被改造的過程。清政府對平埔諸族的賜姓,日據皇民化時期的強迫改名,都是殖民統治的著例。戰後,國民黨政權為了「去皇民化」,頒令台灣人民「恢復姓名」。許多台灣父老都有「陳請」復名的經驗,當局刻意規定類似自請悔過的形式辦理回復漢姓名。這種治療式的手續定義了台灣人民成為台灣中國化過程中被矯正的對象,姓名再一次成為認同的戰場和國民黨連結台灣的原始方式。

更荒謬的是,原住民原本只有部分使用日本姓名,卻在新的「祖國」統治下,一律「恢復」成漢人姓名。當年,許多部落民眾被戶籍員草率賜姓賜名,甚至同一家人被分配多個不同姓氏。辦理過程中的漫不經心已近乎粗暴與侮辱。就這樣,台灣原住民在自己土地上被編入漢文化百家姓體系,成為「炎黃子孫」的最新成員。

統治(殖民)者藉由命名權企圖解消被治(殖)者的自我認同,命名文化的改造成為同化政策的深層核心。所幸,即使經歷過歷史上重重層層的殖民改造,目前台灣原住各族人民在部落和家庭生活中,仍然普遍使用傳統命名,顯現了認同的韌性。但隨著台灣的都市化,越來越多原住民進入漢人聚落,在跨族群的市民社會和公共領域中,法定的姓名越來越構成對原住民自我認同的暴力束縛。一九九五年,民進黨立委與國民黨籍原住民立委合作推動《姓名條例》修正案,使原住民得以使用傳統(姓)名。但十年來,四十多萬原住民中卻只有八百多人登記傳統名字,甚至其中數十人因為感受到社會的側目,又改回漢姓名。漢人社會的歧視、偏見或不理解,正嚴重困擾著原住民的自我認同。

在撤除制度性暴力之後,我們更清楚地看到了漢文化中心主義對原住民復名所構成的非制度性暴力。近日,阿美族導演馬耀.比吼與民進黨族群事務部合作推出《請問蕃名》紀錄片,正式向主流社會拋出這個族群關係的新課題;這一次,我們將如何連結彼此?我們將如何把那個粗黑巨大的X畫在民主台灣的天空上?(作者為民主進步黨族群事務部主任)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guHistoryAlumn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