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日本阪神大地震,當地建築師和義工團體,別出心裁地搭建了一間公共空間的紙管教堂作為精神紀念。今年五月舉辦完最後一場彌撒後,這棟建築物件經過當地人同意將航運、渡洋遷移到台灣的山城埔里鎮桃米里,重新搭建,借此承傳意義,希望經過921地震後,此地亦能孕育新的生命。作者為執行此移交任務的執行委員,特撰此文,描述一路前往日本交接所見所思。──編者

二○○五年元月十七日凌晨五點,日本神戶市政府一號館旁的東遊園地,如絲的小雨飄落在攝氏六度的氣流中,格外凜冽。

這是「阪神大地震十周年紀念典禮」的現場,入口的台階上,堆著一排排雪人塑成的地藏王菩薩,手中捧著點燃的蠟燭,亮光穿透菩薩的臉龐,泛黃剔透的面容中,有慈祥、有歡樂、有感傷……,這些由義工堆成的菩薩,每年都在此護持著這個特別的日子。

時間並沒有被凍住,人潮逐漸擠滿了廣場,在幽微的天色中,沒有人喧譁,大家安靜的等待,等待一個共同記憶時刻的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逼近十年前悲慟發生的那一刻──五點四十六分,雨,還是如絲的下著,現場的人開始一同為阪神大地震的六千兩百多位罹難者默禱,靜肅的氛圍中呈顯了無盡的哀思,也表現了生者對亡者最大的敬意。

隨後,民眾自由地在排成117形狀的竹管中點燃浮水蠟燭,氣氛依然肅穆,沒有人致詞,沒有激切的宣言呼籲,默禱,就是最好的紀念儀式吧!

在九二一地震六週年之際,回顧這趟參訪行程,有著萬千感觸在心中。我們一行十幾位來自台灣地震重建區的成員,十四日抵達日本神戶後,展開了系列的參訪活動。

第一站是長田區的真野地區。

展現社區營造力量

戰後隨著工業化的發展,真野一帶充斥著小型衛星工廠,是一處工商與住宅混居的舊社區,在一九六五年開始,因為公害事件日漸頻繁,當地住民隨即投入反公害運動,將汙染嚴重的工廠驅逐,要求汙染的企業採取環保政策,推動綠化事業,並利用企業遷廠後的空地設置公園、幼稚園或老人之家,希望使住宅與工業機能能和諧並存。

反公害運動促發居民對地方的共識,一九八○年,五十位三十歲至五十歲的青壯年所組成的「同志會」,扮演真野地區成長的火車頭,是住民運動的核心,也是推動社區營造的主要力量。一九八二年,「真野社區營造推進會」成為神戶市第一個根據社區營造條例成立的社區組織。

在阪神大地震前,神戶即是日本推動社區營造工作的先驅地,作為日本社造原點的真野,在日本戰後追求經濟發展,鄰里關係日漸薄弱的現代,仍保有濃厚的社區凝聚力,人與人互動密切,在阪神大地震震後一片零亂中,真野展現四十年來所累積的社造力量,民眾戮力搶救遭活埋的災民,積極投入災後初期的滅火工作,利用鄰近工廠的消防設備,及早消滅社區內的火災,讓真野成為長田區少數免於全毀的社區;同時還提供全體社區居民免費餐點,組成分配救援物資的團隊,另外,高達五百位社區義工參與建築物安全檢查等。

震後真野社區幹部堅持真野地區必須經由社區自行規劃重建計畫,無論災後大環境如何演變,真野人透過在地發聲,力主「社區人回社區」,爭取在社區內興建組合屋以及在地人優先遷回;要求政府在長田區興建低房租的災害公營住宅、高齡者公共住宅和社區福祉中心,並如償所願,避免災民被迫流落異地的二次傷害。

重生的地震印記

此行,再次遇到長期投入真野社區工作的宮西悠司老師,在九二一地震發生後不久,宮西老師帶來了日本的重建經驗,雖然透過台大陳亮全老師的翻譯,當時的我帶著沉重的心情聽完演說,對陷入劇變後的家園如何重建,仍感茫然。

到達長田區野田北部已近暮色,野田北部社造協議會會長淺山三郎和他的夥伴們,熱情地為我們導覽野田北部的過往,看到社區的大國公園內,被地震引發的大火紋身的樟樹,不畏半邊見骨的傷痛抵死求生,新芽突破焦黑樹幹的禁錮努力生長,青翠的嫩葉兀自在風中挺立,那是重生的地震印記!

面積十三公頃、約九百戶二千人的野田北部,阪神大地震遭受重創,房屋全毀率高達百分之七十點四,罹難者四十一人,許多人喪失了親友,失去了房子跟工作,在悲傷哀慟瀰漫全區時,野田北部地區立即成立災害對策本部,淺山三郎被推選為本部長。

地震後野田北部有的區域被劃為區劃整理地,有的則未被納入,土地的爭議、想法的不一、限制的鬆緊等,在重建的過程中爆發諸多的爭執,但多在淺山先生的協調下,充分發揮理性協議的功能,讓該區的都市更新計畫順利完成。

當我詢問他如何面對那麼大的壓力時,淺山先生眼中閃耀著睿智說,作為一個領導者要有承擔被批評的雅量,但是在關鍵時刻,也要能挺身而出去溝通不同的意見。而家人對他的支持,讓他得以有力氣地走下去。

漫步在一條條都市更新後的巷弄,那些鑲在地上由居民自行設計的識別標誌,彷彿也流串著十年來的重建足跡,向來客一一訴說地震的故事……。

鷹取教會

從十九世紀中葉以來,神戶是日本對外的重要港口,來自中國、朝鮮的移民在此落地生根,歐美的商旅在此定居,甚至漂抵日本的越南難民將它視為第二家鄉,神戶以它的開放性接納許多外來的新成員。

地震當時住在神戶的越南人約有七百六十人,其中大部分散布在長田區周邊,從事回收業或化學製鞋相關工作。地震過後,因為語言不通,越南災民間瀰漫著不安。在公園的帳棚區,日本人和越南人因為救援物資的短少,口角不斷。

轄區內擁有兩百多位越籍教友的鷹取教會,也在阪神地震中毀損,在神田裕神父的帶領下,適時地扮演著鷹取地區社區救援基地的角色,透過多語言廣播放送,將震災相關訊息傳遞給在日的外國人。

參觀完最後一條巷道,夜幕早已低垂!我們從幽微寧靜的巷道中被引領到一處散發柔和燈光的建築物,五十八根一人環抱的紙管,圍成一個橢圓形的場地,這裡是地震後由?茂建築師所設計,結合眾多義工與社會資源所搭建而成的紙管教堂(鷹取Paper Dome),社區朋友所準備的豐盛晚餐早已等著我們,韓國泡菜、越南咖哩、日式涼麵……,在在點出該地的多元族群文化。

在震後十年間,這座教堂跨越國籍、宗教,扮演著社區重建過程中人與人之間的橋樑,是居民交流的場所。

「整個市區的房子都震毀了,但值得安慰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一面牆,也因為這場地震而倒塌。」留著小平頭的神田裕神父提供震後十年的心得說。

「社區營造,就是交朋友,」是神田神父的口頭禪。在會場我們獲悉這個可拆卸的紙管建築,即將於六月間拆除,原地將興建新的教會。

體驗災難的心,是一樣的

一個念頭突然在我腦海閃過!

「對於一個這麼有紀念價值的建物,有沒有可能讓它到台灣再生?讓它搭起台日地震重建區友誼的橋樑?」

爾後,在鷹取教會、日本「鷹取Paper Dome台灣再利用計畫執行委員會」以及「鷹取Paper Dome台灣再生計畫」台灣推動委員會的幫忙下,在今年五月舉辦完最後一場彌撒後,紙管建築的物件於七月抵達台灣,新故鄉文教基金會委請邱文傑建築師展開再利用的規劃設計,在不久的將來,將於埔里鎮桃米里孕育新的生命。

「是各式各樣的NPO,支撐神戶市往前走!」東京大學林泰義老師提出他的觀察。

雖然阪神地震後許多行政主導型的社區興起,在震後十年隨著重建工作的完成宣告結束的不少,「但震前就展開社造工作的社區,在震後十年,蓄積的力量則更加地蓬勃。」神戶市人與未來防災中心研究員小林郁雄表示。

從阪神地震中,我們深切地體驗到平日累積的社造能量在面對突發災變時的影響,九二一地震六年來,我們也充分感受到,一份人與社區在面對存亡關頭,終將奮力一搏的巨大能量。九二一大地震會帶給台灣什麼經驗?並從中得到什麼教訓?如何有所學習、有所成長?這些都是地震發生之後,大家打從心底的問號與期待。

在真野町造協議會上,一位歷經浩劫餘生的義工媽媽有感而發地說:「我們兩地災民,體驗災難的心,是一樣的。」阪神地震、九二一地震、南亞海嘯、卡崔娜颶風……,在這樣不確定的時代,在在衝擊著無數的家庭陷入沉痛的深淵,人類能否警覺到,人與人、族群與族群、國家與國家間,應該張開雙手,彼此擁抱,彼此扶持?

「不要輸給地震!」神戶居民鏗鏘有力、彼此互勉的話,猶如在耳,期待透過愛與互助,讓我們在這個不確定的時代,擁有繼續奮鬥下去的勇氣,擁有一個更值得期待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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