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書讓我遠離僵化的學院體制,也因為書讓我變成逍遙自在的「坐家」(坐在家裡寫稿)。蒐了整屋子的書,一點也不後悔,因為書讓我脫離上班的束縛,

書創造我生命的奇蹟。如果沒有書,可能當個上班族,到了中年,老闆極可能把公司移到大陸去。如果沒有書,可能當個公務員,年資一到,領了退休金,可能上號子玩股票,結果就輸光光!

記得高中畢業後,大學沒考上,只好到部隊當兵。第二年部隊移師行政院,當時蔣經國擔任院長,權力淩駕總統,部隊的弟兄約有一百八十名,營房位居四個角落。幸運的是,我被指派到新聞局右邊的分遣班,負責便衣警衛,身上藏了一支左輪手槍,但懊惱的是,勤務時間十分冗長,每天上哨八個小時。幸好部隊上下哨十分頻繁,人員管制頗為鬆散,這一來,不用請假,便可以溜到光華商場的舊書店享受尋寶的樂趣。

這種開溜的行為,部隊的術語叫「摸魚」,換言之,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魚,有魚大家摸。好玩的是,長達一年的摸魚,卻成為我日後考上大學的暖身運動,因為無意中發現臺大外文系出版的《中外文學》雜誌,當時總編輯是蔡源煌老師。當時很喜歡看蔡老師的文章,心想要是能夠聽他講課,應該會獲益良多。這本雜誌流落到光華商場一本只有十塊錢,所以一買就是好幾本。一有空,便詳讀一番,久而久之,毅然決定退伍後投考臺大外文系,但自己數學太差,於是退而求其次,鎖定夜間部,結果心想事成,準備了四個月就考上。

買書,苦樂參半

其實,連上長官很照顧大家,尤其是要求一位預備軍官在晚上教大家如何準備聯考。同時,我也在自己所屬得分遣班大力推廣讀書運動,幾位弟兄受到我的影響,其中一位在我退伍前夕,送我一千元買書,以感謝我鼓勵他進入書香世界。

大學期間,臺灣還不必面對版權問題,因此買了很多英文翻版書,這不得不要歸功於「雙葉」和「書林」這兩家書店。不過,很多英文書還是買不到,所以畢業後決定到倫敦進修,因為在那裡可以挖到很多寶。在倫大期間,英國老師上課鬼混,根本學不到東西,幸虧每天在查令十字路晃蕩,一家家書店變成我的教室,其結果收穫不少。記得,剛從英國回來,大筆錢都花在買書,到了桃園機場,身上只剩下十塊錢,幸好我媽媽來接機,否則可能要從桃園散步回臺北。

逛書店買書,對我而言,苦樂參半,苦的是因買書而一度卡債高築,但說也奇怪,隔幾天一筆版稅進來,剛好把卡債全部還清,這真是奇蹟!看來老天對我還滿照顧。另一方面,也要感謝在書店所結識的棒球文化評論家晏山農,當時他任職於《中國論壇》,有一天向我邀稿,花了兩個月時間完成一篇〈解讀消費社會的結構與神話〉,從此踏上寫作之路。

自己喜歡買書,也會留意那些搜書人的異行妙語。有一天,無意中發現一本日文書,書名叫《要知道比古書比孩子還重要》,作者是日本共立女子大學教授鹿島茂。他為了搜集法文珍本書,特地到銀行借錢。當時他向承辦員申請,這位行員一臉訝異:「你是鹿島建設集團的小開,需要借錢嗎?」當然,這位行員認錯人!

為了搜購書籍,難免要花更多的時間精力寫稿,以賺取稿費。當然寫稿也並非為了收入而已,其實也有意外的收穫。十年前,在任教的大學開了不少課程,其中有「英國文學史」,但有一個學期突然被踢到別系去教大一英文,當時,我哈哈大笑,既然不能教文學課程也無所謂,寫寫稿也是樂事一樁。在大學的體制裡,往往建構一個「排除的構造」,沒有亮麗的學位,不但不時遭到冷眼相待,甚至連研究所都不能教。

其實,身陷大學的圍牆之中,總會有倦怠的一天。幸好兩年前發現義大利作家艾可在四十才開始創作,突然之間大為震撼,並開始問自己:「為何不繼續嘗試多年來未完成的心願?趕快動筆寫小說吧。」隔了幾天,開始寫下第一章,寫完後,就跟系裡的秘書說:「我不想再教課了!畢竟自己能夠寫書,還怕失業嗎?」這一來,便開始過著專業寫作的日子。

書店,談話沙龍

每天寫寫稿,也深怕脫離現實,於是下午一到,總會逛逛書店。連鎖書店固然書種較為齊全,而且辦活動、開講座、搞排行榜,對於讀者而言,優點多多,但還是少了一點人味。這一來,獨立書店倒是能夠讓顧客之間有積極的互動。例如台大附近的「明目書店」近年來進口很多大陸簡體書,同時提供桌椅茶水咖啡點心,真是別樹一格。到書店首要之務是買書,但買書之外,可以認識很多人如老師、學生、作家、編輯、媒體人、出版人,這倒是另一種意外的收穫。

顯然,明目書店無形中成了「談話沙龍」。大夥而坐在門前聊天,雖然其中的桌椅都是老闆在路邊撿來的,但大家還是頗能適應,畢竟互相交換資訊以增長見聞,何樂而不為?此外,「明目」也我們新書發表會的特定空間,前一陣子,淡大老師吳錫德的新書《法國製造:法國關鍵詞100》剛上市時,他就買了三瓶紅酒,請大家享用。「明目」偶爾也會舉辦讀書會,比如說,精通德文的江日新老師,發現老闆進口穆齊爾(Robert Musil)《沒有個性的人》,於是主動帶領大家閱讀這本大作。

嚴肅的活動之外,也有吃喝玩樂。知名藏書家洪禎國去年榮退,盛情之下,擺了兩桌請大家,這也把大家集合起來。這位臺北奇人蒐藏的書涵蓋各種領域,如書法、密教、音樂、物理、化學、命相、古物鑑定。這個月他鍾情於希臘羅馬文學,但他的興趣變化多端,要是下個月發現他在買少林拳譜或料理書,也沒有什麼好奇怪!他投下不少時間金錢精力搜集簡體書,真是令人嘖嘖稱奇。

大家聚在一起不免格外亢奮,嗓門也跟著大起來,結果樓上一位歐巴桑竟然打電話叫警察。等到一位「現代捕快」駕臨書店,一臉納悶,而大家也啼笑皆非。幸好桌上只有咖啡茶水,並沒麻將牌或是撲克牌,否則我們可能以賭博之名遭到法辦。看來,警察跟小偷一樣,只要看到書,難免束手無策。

其實,書本身跟貨幣一樣,具有流通的性質,因此書也會流到其他書店去。比如說,龍泉街的舊香居最近到了不少大陸簡體書。記得幾年前,經常出入明目書店的一位年輕人,勤於搜書,幾年下來,家中不免書滿為患,為了清倉,每個禮拜總會推著旅行箱把書轉賣給舊香居。他每次看到我總會不好意思。但後來我跟他說:「前一陣子,我也賣了一批書。」此後他踫到我的時候,表情就比較自然。

舊香居開了二十幾年,平時重視投資,所以搜了不少絕版書。從舊香居可以發現許多「看不見的暢銷書」,原來暢銷書並非大書店的排行榜而已,因為很多讀者鍾情於「今日世界叢書」、現代詩集、司馬中原的舊作以及松本清張的推理小為。

回想過去的半輩子,蒐了整屋子的書,一點也不後悔,因為書讓我脫離上班的束縛,因為書讓我遠離僵化的學院體制,也因為書讓我變成逍遙自在的「坐家」(坐在家裡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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