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感動於連戰與胡錦濤握手的剎那,但是他們如果誠實地告訴我們,國民黨殺過多少的共產黨員,在台灣的外省家庭留在大陸的家人被虐殺了四百萬的數字是否正確?或者國共內戰是否真導致了一千一百萬以上的人死亡,也許兩黨面對曾經帶來的生靈塗炭而致歉,我會來的感激一點,畢竟老叔,那是我們的家人,那是多少個家庭無法釋懷的悲傷與難以釐清的謎團,毛澤東與蔣介石在爭奪政治勢力與江山而精精算計時,他們曾經算過天下蒼生將有多少人死於非命,多少破碎一如我們的家庭,要過了幾代才能弭補這樣的傷痕嗎?

未曾謀面的雲南老叔:

關於這封姪女的家書,讓我先從春夏之交的行旅開始說起吧。

四月底五月初的歐陸,德國法蘭克福的早晨,空氣裡仍有一絲地寒意,穿著綠色制服的高個男女員警,帶著警棍在火車站裡巡邏盤旋,坐在咖啡廳啜飲咖啡卻仍覺得室內不夠暖和的我們,決定到火車站外去曬曬太陽,星期假日的法蘭克福顯得慵懶晏起,行人車輛尚顯稀疏,惟獨幾個似乎從夜裡便聚集在此喝酒聊天的青年壯漢徹夜未眠地窩聚在火車站大門外,出於過去的經驗或者本能,見到這樣聚集的歐洲宿醉青年,總是ㄧ溜煙地拔腿離開,就在我見狀轉身要朝室內走去時,這群或坐或站的德國青年大聲地叫住了我,

「台灣??台灣??」那聲音聽來像是興奮而好奇地求證。

或許是在異鄉異地行旅的長期經驗總是被誤認為是日本人,顧不得碰到醉漢的恐懼,我轉過身去對著這群醉漢也大聲地回答,是的,台灣。

不料這群醉漢們一聽我們來自台灣後,興奮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舉起手臂用英文大聲歡呼起來,

「台灣加油!台灣加油!」他們興奮地呼喊,像在足球場上給進門的球員打氣一樣。

關於仇恨,我們是如此地相像

我和朋友帶著滿腔的狐疑滿腦子的問號,在連續不斷的加油聲中乘坐地鐵納悶地離去。回到旅館,打開電視一看,CNN的國際新聞頻道,每隔幾分鐘便打出國民黨領導人到訪北京,國共兩黨在對峙征戰了五十餘年後領導人會面的歷史鏡頭,播報員興奮地預告這則世界頭條新聞,螢幕上不斷重複地播放連戰與胡錦濤握手的那ㄧ刻畫面。

至此,我們才恍然理解,那火車站外歡呼的加油聲並不是給我們,是給兩個互相屠戮殘殺過對方、彼此的歷史都沾染著對方血液,並造成幾億的人流離失所,成千百萬的家庭家破人亡的兩個仇恨了半個世紀以上的政黨。

幾十年來生活在世界舞臺的邊陲台灣,我們太習慣了世界忽視及遺忘的眼光,突然擁有世人注視的目光,我們如此地不自在以及難以置信。也許那加油聲的歡呼背後是對於更高價值關於和平的喝采,然而這卻是百年來我們都快遺忘是什麼滋味的一種經驗。那麼多年來我們叫你們匪,你們也叫我們匪,那個與匪不共戴天的仇恨,連六百顆導彈、神盾驅逐艦、愛國者飛彈的無盡撒錢方式都無法被消滅,我們多麼恨你們啊老叔。小時候我們慶祝蔣介石華誕,如同神明降臨在乩童身上高呼口號殺豬拔毛要把共匪你們全部殺光光,而且還要將你們碎屍萬段。你們也沒閒著,一天到晚威脅要血洗台灣,把台灣打沉到太平洋裡去,我們的家族如同大部分外省家族,一邊分向了國民黨,一邊分向彼岸的共產黨,我們多麼想用盡氣力吃掉對方吞掉對方,我們在仇恨裡長大,我們在仇恨裡學會耳濡目染放狠話,「丟一個飛彈去上海。」我們齜牙咧嘴再嫻熟不過地說著,正如同朱鎔基面貌猙獰對台灣人曾有過的言詞恐嚇,關於仇恨、關於如何剮對方肉喝對方血,啊,我們是如此地相像。

在那樣政治人物握手言歡的電視畫面不斷在歐陸重複播放時,我落宿在少年玩伴慶東與北京妻子留學賃居的杜賓根家中,沉浸在新婚夫婦的甜蜜喜悅裡,我也分擔著這對夫妻回台後必然得面臨的問題隱憂,一個留學德國來自北京的女性高級知識份子,她要如何面對夫婿島嶼上的同胞喚她「大陸妹」的歧視與敵意,她要如何面對嫁入台灣男子的家庭但是法律不友善的規定她必須長時間與夫婿甚至小孩分隔彼岸兩地?政治人物帶領了百姓蒼生走向了戰場,他們也隨時願意慫恿百姓為他們亟欲建構的神話再次留下鮮血,但是百年來,他們為百姓?該有的基本權利服務做過了什麼?

要過幾代才能彌補傷痕

我無法感動於連戰與胡錦濤握手的剎那,但是他們如果誠實地告訴我們,國民黨殺過多少的共產黨員,在台灣的外省家庭留在大陸的家人被虐殺了四百萬的數字是否正確?或者國共內戰是否真導致了一千一百萬以上的人死亡,也許兩黨面對曾經帶來的生靈塗炭而致歉,我會來的感激一點,畢竟老叔,那是我們的家人,那是多少個家庭無法釋懷的悲傷與難以釐清的謎團,毛澤東與蔣介石在爭奪政治勢力與江山而精精算計時,他們曾經算過天下蒼生將有多少人死於非命,多少破碎一如我們的家庭,要過了幾代才能彌補這樣的傷痕嗎?

當連戰與胡錦濤握手時,我不知道他在乎自己政黨丟失的土地上仍有幾億的人口處在飢餓貧窮的邊緣否?國民政府南京時代未曾搞定的疆獨問題,維吾爾族人在反恐的氛圍下不經審訊就被槍決處死,尚且要愛爾蘭的政治人物羅賓遜到訪北京時為維吾爾族的人們請命,與胡錦濤握手的連戰在乎連最基本人權都沒有的政治異議份子的處境嗎?還是除了一起「賺全世界的錢外」,百姓蒼生該擁有的基本權利與尊嚴仍是可以如芻狗對待?

我獨獨對著那些在南京城高舉著國民黨後裔牌子的男女老年人畫面感到好奇與不解的注視目光,他們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地見著國民黨人來訪,他們哭什麼呢?如果今天到訪的是昆明,我們在雲南的親族,因為兩兄弟投靠了國民黨來到台灣而備受折磨僥倖存活下來的你們,也會拿著國民黨後裔的牌子如此淚眼婆娑地無語問蒼天嗎?那是來到台灣的父親與三叔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的痛。

離開德國前往共產政權在八九年垮台的捷克首都布拉格,已經娶了捷克妻子落戶下來的河北商人,剛從北京探親回到布拉格,跟我們聊起了河北鄉下目睹的新鮮事,他說,一個鄉下老太婆指著共產黨官僚罵,當時你們跟國民黨打仗進城時,都是我們這些老百姓在掩護你們照顧你們。沒想你們變成這副德行,等國民黨回來了,我一定第一個就帶國民黨的人來抓你們。北方老婦氣急敗壞地說。

年輕的河北商人接下來睜著認真的眼神說,「國民黨為何不乾脆選擇回到大陸結束共黨專政,讓中國的老百姓也能夠擁有民主兩黨輪流執政呢。」他見我們尷尬不語,繼續誠懇地說著,那些拿著牌子列隊歡迎國民黨到訪的人不是共黨動員而全是出自真心的,腐化的北洋軍閥段祺瑞政府誤殺了一個學生都要閉門思過,但是他們的北京政府卻是個在大街上用坦克機關槍射殺無數學生卻不認錯不反省的政府。年輕的河北商人感傷地說著。

用千萬人鮮血頌讚他的偉大神奇

「國民黨不止丟了大陸被你們打跑,它連台灣的執政權都失去了。」來自台灣的我們試著告訴他政治環境已然丕變,但是年輕的河北商人顯然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我們就只認國民黨,其他的黨都不認,我們就只認國民黨。」年輕的河北商人自顧自抱著殷切期盼地眼神望著我們說著。一個已經遠離了五十幾年的政黨,卻讓他們懷念與抱著希望,這無厘頭的歷史怪現象,我們在布拉格待著的個把禮拜都無法想通,難道離鄉多年的河北商人不了解台灣的人們已經徹徹底底不在乎對岸的百姓想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了嗎?雖然那個恨意仍舊如鋼鐵頑強未曾稍稍改變。

雲南老叔,長期以來我們在仇恨裏成長,用恨意用金錢用武器用各種宣傳手法堆積繁衍的仇恨造成半個多世紀以來幾千萬人的死亡,連人的生命都不在乎了,有誰能告訴我們人類最基本的渴求裡包含了愛,包含了和平?我們忙著買大砲軍火毀滅對方,但是我們不理解也沒有時間理解愛是什麼,我們的靈魂內裡還究竟是否潛藏一絲愛的可能性,我們能夠異口同聲譴責發動戰爭的日本戰犯毫不猶豫地審判日本戰犯,但是我們沒有膽量譴責那些讓如同我們家族般幾十年來無法相見,發動內戰導致上千萬人死亡上百萬家庭流離失所的領導人物。

幾千年來的封建奴性徹底馴化了我們,而我們的奴性使我們不知要求最基本生為人的尊嚴,以至於這個奴性也禁錮了像我們這樣分隔兩岸的家庭,將近百年來我們將仇恨發展成一種極致的死亡哲學,我們崇拜他謳歌他,越能夠讚美他利用他的政治人物我們越喜愛他。我們將人性裡最醜陋的仇恨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地步,必須用幾千萬人的鮮血性命才能夠頌讚他的偉大他的神奇。

雲南老叔,雖然我們居住在海峽分隔的兩地,我們生活在兩種不同的政治體制之下,但是我們有一個真真切切的相同點啊,我們都活在一個百年無愛的世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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