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民國九十五年的國慶日,不過,氣氛卻罕見地詭譎,不像是國家最重要的一項慶典,反倒像是場不得不硬著頭皮面對的戰爭。

發起「天下圍攻」的倒扁總部,和總統府相關單位爾虞我詐,各種抗議攻勢與反制措施推陳出新,彷彿在進行一場諜對諜。據說陳水扁總統應該還是會出席,不過不敢說最後關頭不會生變;藍營立委說除了發聲倒扁之外不做激烈動作,不過難說現場不會擦槍走火;倒扁總部給立法院長王金平一個面子,說等到凱道大典結束後再展開圍攻,但封鎖線上警民對峙,群眾之間立場互異,也不無情勢失控的可能。總而言之,今年的雙十國慶,還真是和往年的例行公事行禮如儀截然不同。

一層又一層,為了護衛這次的國慶活動,尤其是不讓陳水扁受到驚擾或羞辱,安全防護由內往外共計設下三道防線。這樣的防衛,簡直已經形同小規模圍城了。圍城之中的國慶,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好慶祝的。

坦白說,陳水扁能不能在慶祝大會上出場,以及國慶演說時講些什麼,都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打心底排斥「中華民國」的民進黨,執政之後,不得不替這個昔日要打倒的對象慶生時,總是言不由衷虛應故事。如今要說他們對捍衛中華民國國慶有多在意,肯相信的恐怕不多。至於陳水扁,以他只剩十幾趴的支持率,有多少人想看他出場也很值得懷疑。而且,不管陳水扁在演講時宣示什麼重大政策或美好願景,大家都很清楚,他其實已經沒有足夠的執政正當性去做任何事了,何況過去六年開的支票也沒兌現幾項,如今他更進入了焦頭爛額的最後跛鴨期,誰還在乎他想做什麼?

但比較讓人擔心的是,反貪腐倒扁運動發展至今,不只氣勢漸走下坡,社會基礎也開始萎縮。無論規模與過程如何,這次的「天下圍攻」都將是台灣政治運動史上的重大事件,但整個活動能為台灣建立並維護哪些核心價值,能為將來遺留下什麼持久的正面效應,卻是倒扁總部必須冷靜思考的。

打從一開始,出乎各界意料之外的洶湧倒扁風潮,清楚驗證了民眾對層出不窮的貪腐弊案積怨已久,不分藍綠族群,大家都希望重建起基本的是非道德,並制裁正從根荼毒台灣生機的貪腐與無恥。倒扁運動在九一五圍城的數十萬人上街達到高潮,也震撼了陳水扁領導高層。然而接下來,卻因為戰線拉長、退場門檻太高、弊案未出現新的素材、陳水扁又相應不理,以致於必須不斷設計動作來延續熱度。而對於活動的選擇又出現內部路線之爭,以致於罷工、全台開花、罷免立委等決策反反覆覆,最初的反貪腐訴求,於是漸漸有落回藍綠族群對決舊泥淖的趨勢,焦點似乎已經從陳水扁一家的貪腐問題轉移掉了。如今要罷免綠營立委,也讓不少民眾疑惑為何黑狗偷吃白狗要遭殃。而倒扁總部對國民黨主席馬英九的指責,也給人「拉不下扁,遷怒別人」之感。

在某種程度上,倒扁運動出現了內向化、同質化與激烈化的傾向。原本多元異質的參與民眾,在長時間的陣地戰之後,開始有一群固定成員滋生出緊密的同志情感,這群人彼此呼應相互打氣,深陷於倒扁團體的氛圍中,卻忽略了與社會其他層面的溝通。自覺道德正確的時候,往往只顧著指責,忘了傾聽。因此,全台開花的動作是很高姿態的,不是去耐心懇切地向南部民眾說明為什麼台灣不能容忍貪腐、不能讓是非對錯繼續被扭曲,當然溝通效果有限,也沒有爭取到更多的民意支持,反而因為激化了藍綠對立而影響了國民黨高雄市長候選人黃俊英的選情。

倒扁與挺扁之間,有點像《傲慢與偏見》,有些倒扁的群眾自認良知與文明上高人一等,有些挺扁的群眾則對倒扁者有先入為主的偏見。二者都未能以尊重和關懷去了解對方的感受,也不曾努力去聆聽對方的想法或進行溝通。倒扁一個月來,社會上聽到的仍然多是批評與叫罵,這樣的社會,在解決爭議尋求共識的文明度上,其實並沒有什麼成長。

陳水扁其實很快就會成為過去式,不論用什麼方式。但社會要用什麼態度處理重大爭議,卻會繼續影響未來台灣的發展。在發動「天下圍攻」的同時,可能也必須決定,這次到底要留下什麼資產,才能讓台灣將來走得更平順更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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