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收到一本「瞎三話四:吳魯芹選集」(劉紹銘主編「現代散文典藏」的最新一部),讀來既欣喜又感慨。也愧得老友記起我們當年在台大外文系的老師──吳魯芹教授,我雖未直接上過他的課,但對他仰慕已久,而且早已拜讀了他大部份散文,特別是那本名叫「雞尾酒會及其他」的散文集(一九五七年文學雜誌社)。吳先生是小品文的大家,可以和梁實秋先生媲美,更是林語堂大師的傳人。他流露在文中的幽默感,在我心目中和他翩翩的紳士風度配合得天衣無縫,令我這個新竹來的「土包子」可望而不可及,在真正的「雞尾酒會」上(其實我參加得極少)更不敢接近。其實魯芹先生聽說還是很隨和的,而且溫柔敦厚,滿肚子學問,卻從不露武功。他多年在台大外文系教「文學批評」,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選,或是不敢選。記得吳先生也曾在台北的美國新聞處任職,那裡的圖書館是我常去的地方,幾乎把館中所藏的電影書讀遍了。似乎有時在走廊上會碰見吳先生,卻不敢趨前打招呼。後來也在美國新聞處任過顧問兼職的朱天尼先生,卻成了我的恩師和好友,在我的印象中,朱先生和吳先生都是瀟灑君子和長輩,但吳先生像是十九世紀的英國郡主,朱先生則像是費滋傑羅小說中的人物。

夏志清教授在本書的附錄中,以長文表揚吳魯芹先生的造詣,我讀後獲益匪淺。文中提到當年夏濟安先生──我的另一位恩師──只寄給志清師兩本書:一本是姜貴的小說「旋風」,一本就是吳魯芹的「雞尾酒會及其他」,可見推崇之殷,兩人成了莫逆之交,也可說是英雄惺惺相惜。上一代的「武林高手」俱往矣,只能從重讀當年的舊文中緬懷他們無與倫比的風格和風度。

吳魯芹談散文

吳魯芹先生的散文名作「雞尾酒會」,我半個世紀前初讀時只覺其瀟灑之至,但可望而不可及,現在自己參加的雞尾酒會也多了,才體會到文中暗藏的睿智──只有此中老手才知道如何不失禮而逃之夭夭,我往往礙於情面不敢走,只好手拿酒杯不停地喝悶酒,其實這也是另一種「失禮」。

上文中提到魯芹先生是散文大家,但感慨的是像吳先生這種有學養、有風度的散文家,至今已不多見。翻閱他的「瞎三話四:吳魯芹選集」,更覺得他這些散文中非但處處都是學問,而且處處都有哲理。譬如他那篇「散文何以式微的問題」,我讀之再三,越讀越有味。吳先生在文中說他那一輩人,對好的散文「不免有一種骸骨的迷戀」,因為「和我年紀相近,受過所謂通才教育的一輩,當年有幸(或者是不幸)讀過莊子、左傳、史記、唐宋八大家、林語堂提倡的明人小品,以及五四運動以後的白話散文,加上法國的蒙田、法朗士、英國十八世紀、十九世紀諸家的作品」;他又說在「前些時讀了一些吳爾芙夫人、和散文大家懷特(E.B. White)的書信,頗有點感慨,似乎在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寫信也成了失傳的藝術了」。我讀後的感慨是:現在倡導「通識教育」的人可曾受過「通才」教育?現代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有多少看過這麼多書?也許中文古書有人讀過,英國的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的散文經典呢?我還是在台大二年級時讀過幾篇,以後就再沒有碰過。吳先生在文末推崇台灣報紙的「方塊文章」,認為內中有不少好的散文,而好的散文的起碼要求是「乾淨俐落」,不賣弄學問,也不裝模作樣,至少要「不比『時代』週刊更討厭」(見本書二五三頁),善哉斯言!我早已不看「時代」週刊了,就因為其文字太過油滑賣弄。而我更不敢賣弄,卻只有抄的份兒了。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1301+112006102600480,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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