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殖民主義先驅法農,觀察到了一種「被殖民者」的特殊心理結構。他寫道:「我有一位朋友(黑人),在法國本地某港口擔任海關檢驗員。他對觀光客或是過境者,檢驗行李時皆極端嚴格。何須如此?他告訴我們:『如果你不混蛋,他們就會當你是笨蛋』。」這是一次心理狀態的重要紀錄。二○○六年奧斯卡最佳影片《衝擊效應》有一段情節,就精準地掌握住了這個心理層面。

在電影中:傍晚時刻,洛杉磯的兩個黑人青年,剛從一家餐廳裡出來。其中一人抱怨在餐廳受到不合理對待。這時,一對白人夫婦由遠處走過來,那婦人見到兩人後,馬上低頭下來。黑人青年之一說:「難道我們看起來有威脅性嗎?其實,應該是我們害怕才對呀。但是,你知道,為什麼我們不怕?」於是,兩個年青人互使個眼色,便將在餐廳所受的氣,出在白人夫妻身上了。這兩人竟然持槍逼他們下車,然後開了就跑。

這個犯罪的場景,來得有些突然。但,唯有在「被殖民者」的心理結構之下,這件突兀的事情,才能獲得理解:對兩位年輕黑人而言,在餐廳裡的經驗,是一種深深受辱的感覺,覺得被當成了「笨蛋」。那種無形的歧視,讓他們難受,自覺成了笑柄。在火氣之中,他們又碰上另一「導火線」,那位白人婦女的舉止。他們不願再莫名受辱,本能地選擇了另一種處境:乾脆當個「混蛋」!

為何這是「被殖民者」的心理結構?由於「被殖民者」得不到社會的公平對待,經常受歧視、被欺壓。「社會」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不公平的體制」。如美國許多黑人,當受盡了歧視,會覺得無法尊重社會,或信任社會的律法或規範。他們容易產生犯罪行為。但雖是「犯罪」,實際上卻含有一點報復的心態。更準確而言,這是一種「反抗社會」的心理行為。而且,因受歧視、遭剝削的人,在社會上的身分地位通常較低,所以他們反社會的情結,很難用「正面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只能用社會最底層的方式、用弱勢者的資源與力量,來滿足「反抗」的心態。犯罪,是常見的形式﹔成為「混蛋」,是僅剩的選擇。

反觀台灣,自從長期的黨外與在野者(民進黨)突然執政之後,台灣即釋放出了某種長期「被殖民」、「受欺壓」的心理結構。在國外,常在新聞媒體上見到各級領導者,遇事之時主動作「認錯」、「致歉」的公開表示。但在台灣社會裡,這卻少見。領導階層「死不認錯」的態度,幾乎成了一種堅守的默契。寧願「硬拗」,寧願前後語言矛盾、基本邏輯都出錯,也不能「認錯」。好像一認錯,就會被人恥笑。好像為負責而請罪,並不光榮,而是受到侮辱。更激發出所有的不安全感及生存本能。這似符合了「寧願作混蛋,也不作笨蛋」的這種心理結構。

何謂作「混蛋」?主事者也知道,因「死不認錯」的態度,還會繼續浪費多少公帑、耗費多少行政程序。但是,不能認錯,絕不能回到一種受屈辱狀況中去。比方說,雪山隧道、ETC設施、高雄地下捷運工程等狀況,都因為技術問題。高鐵通車,也是一延再延。其實,身在廿一世紀,工程技術上早已非常精良與優異。不得不推測,技術層級之上還有「決策層級」該負責。但是,有誰主動站出來承認失誤?

在台灣,如果出了問題,遭到質疑,決策者們,很快就會進入一種特殊的心理狀態:寧願相信,自己是受人陷害。寧願,讓民眾自生自滅。甚至寧願,有遺禍子孫的後果。但絕不能被人檢討。就算當個「混蛋」,也不作「笨蛋」。一旦如此心意已定,就忽然奮發覺醒、找到深層的動力了:面對輿論壓力,開始用高度的政治技巧,傾盡所有的政治資源,運作精采的媒體協調,以完成「諉過卸責」的高難度挑戰。

在台灣,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或許不是政治,而是心理醫生。而且,還是一位必須深入我們本地殖民歷史,掌握台灣文化心理結構的醫生。因為,在作判斷時,「被殖民者」的哀悽心理與反應模式,確須被納入考量。將這塊土地上的內心軌跡與歷程,視之過輕、過易,正是現代人所犯的一種大忌。現在我們才發覺,那種深層的心理結構,已然障礙了未來的去路。

(作者為台南藝術大學音像藝術管理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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