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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史記》當中,以「養客」這件事聞名的有兩種人。第一種是以朱家、郭解為代表的游俠;第二種是以孟嘗、平原、信陵、春申為代表的權臣。而這兩種人用來招攬所屬的方式也不盡相同,前者是以自己的力量和個人魅力使眾人來歸,後者則是用金錢和權勢來招致客卿。就如同太史公所言:「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此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游俠列傳〉)大體來說,游俠勢力的養成,大多都是自己胼手胝足打下來的天下;然戰國四公子之所以能夠養士三千,進而造就龐大的影響力,很大一部份的原因在於他們身份顯貴,能夠取得較多的資源之故。

  四公子之中,除了春申君黃歇的掘起,是因為上書秦昭王保全楚國,又不惜性命幫助楚考烈王從秦國逃回楚國繼位,可以說是以自己的力量取得之外。孟嘗君的地位是靠繼承父親而來;平原君、信陵君,一個是趙惠文王的弟弟、一個是魏昭王的孩子,都是國君的孩子,靠的都是王族的力量。同時,我們也可以因此推測,這三個人在這種成長背景之下,對於民間疾苦應該是不甚了解。用比較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三個公子哥兒。因此,在《史記》當中往往可以發現這三個人在某些行事上,時常流露出貴族子弟的驕矜之氣。

  首先,他們都不懂得收斂自己,以致遭到君王的猜忌。這三個人都曾經在自己的國家為相,然而,也同樣因為不受君主信任而免職。信陵君在接受毛公、薛公的勸說而舉家歸魏,與魏王相與而泣、盡棄前嫌,又領五國之兵,退秦軍於函谷關。不久,卻因為秦國的反間計,而被安釐王廢絀。孟嘗君也因為名聲蓋過了君王,加上秦、趙兩國聯合向齊湣王進讒,而被免了相位。還好有馮驩為之鑿三窟,才讓他能夠復職。平原君更慘,他曾經擔任趙惠文王和趙孝成王的宰相,但卻「三去相、三復位」,雖然《史記》中沒有明確記載原因,然從他的行事作風看起來,恐怕也與名高震主有相當大的干係。

  當然,會發生這類君主猜忌臣下的事情,原因並不是單單臣子太過猖狂而已。君主本身以及他項外在因素也會造成一些影響。不過,由於他們三個人身份特殊,都屬於王族的成員,在那個臣子隨時可以除掉君主取而代之的時代,他們對於君王地位的威脅,絕對高於一般人。因為他們比別人多了一份王族血統,和其他權臣比起來,更有篡位的正當性。就如同之前在〈散談信陵君的二三事〉一文所言,如果他們能夠像張子房一樣,懂得適時的隱藏自己的鋒茫。那麼,就君王的角度來說,便不會那麼的刺眼,也就更能夠安心了!然而,這卻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正因為這三個人都是「公子」,生長在富貴人家的他們,從小勢必被期待要有所表現,更有甚者,可能時常會被父執輩拿來和同輩兄弟相較。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得越有本事,越會得到長輩的稱許。在這種背景下成長的孩子,求其傲視同群都不可得了!又怎麼會有藏鋒斂茫的想法呢?

  其次,這三位公子在情緒控制上都不甚成熟。孟嘗君在過境趙國的時候,只因為有人恥笑他「始以為薛公為魁然也。今視之。乃渺小丈夫耳」,就與門下賓客「斫擊殺數百人」,並且滅了一個縣。秦軍圍邯鄲,魏王原本派晉鄙領軍救趙,但因為秦昭王的威脅而讓軍隊停止前進,平原君聽到這個消息後,非但不好言相求,反而不斷派遣使者責備信陵君。即便是以逡逡君子形象出現在《史記》當中的公子無忌,當魏王希望他能回國時,因為害怕安釐王翻竊虎符的舊帳,居然對門下的賓客說,如果有人敢幫魏使者通報的話,殺無赦;而在慘遭廢置後,也不懂得循別的途逕東山再起,反而自暴自棄,日夜飲酒、近女色,最後讓自己死於非命。

  一般說來,越沒受過挫折的人,對於挫折的忍受度越低。以今日而言,青少年的抗壓性及情緒管理都較以往為低,因此不論是聯考失利、情場失敗、工作失利,都可以是他們自殺的原因。這正是因為現代人的生活較以往為優渥、父母也較為寵愛子女,在雙親羽翼下被呵護得無微不至的天子驕子,當然更受不起一絲絲的委屈。孟嘗、平原、信陵三位公子從小所處的環境,物質方面,不用說,是當時得以享受的頂峰;而在精神方面,即便是一度不受父親喜愛的孟嘗君,也一定有自己優於一般販夫走卒之子的認知。另外,久處高位,亦即是習慣掌權的人,在心理上也不大能夠容許有違反自己意志的事情發生。這三個人幼年、少年時代享盡榮華富貴;青年、中年時代又身居顯赫的職位。恐怕大半輩子都是過著指使他人的生活。向來事事順心的他們,一旦有人披其逆鱗,自然就很容易勃然大怒,而當形勢比人強時,就只好使用其他的方法來逃避現實。

  此外,這三個人雖號稱禮賢下士,但除了公子無忌比較能夠做到這點之外,其他的兩人都時有慢客的情況。曾經有一個跛子游士因為平原君的美人恥笑他,要求平原君殺掉那個女人,以消他之氣。當時,趙勝雖然答應了他,卻沒有實踐承諾。使得門下的客卿曾經一度紛紛離開,一直到平原君拿著美人的頭向那名游士道歉為止。孟嘗君門下的魏子、馮驩,曾經先後幫他用錢收買人心,前者使田文能免於小人構陷,後者更是令他能夠重登相位。但是,在事情發生之時,孟嘗君卻不能夠了解他們的用心,對他們都非常不諒解。至於信陵君,雖說對於侯贏、朱亥、毛公、薛公的禮數都非常夠,不過他為了等待侯贏,不惜讓滿堂賓客等待,固然給足了侯生面子,但是此舉對其他的客卿來說是否太過失禮?

  戰國四公子養客的目的,如同史遷所言是為了「相傾奪。輔國持權」。一方面,他們用這些人力來輔助自己;另一方面,其實也是用這養士的數目來互炫。不然,秦相呂不韋也不會因為沒有大規模養士而感到「羞不如」了!從這個角度來看,「養士」這件事情,對他們的意義,就和有錢人收集名貴物品一樣,都是用作於社交場合角力之用。而就性質上來說,四公子之所以養士,某種程度上和現在有些人養比賽犬類似,都是給他們好的吃、好得用,照顧得無微不致。只希望有朝一日,他們能夠替主人爭面子。要不然,套句王安石的話,「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要那麼多人做什麼?而實際上,在這幾個公子各自的三千賓客當中,真正幫上他們大忙的人,也不過一、兩位而已,其他的人平常恐怕都是幫他們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已吧?既然如此,有時候他們會慢士、會對客卿不禮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最後要談的是,孟嘗、平原、信陵、春申四公子都一樣,用錢如流水。平原君不但自己吃好穿好,後宮嬪妃身著綾羅綢緞,連門下之客都以珠玉飾刀劍。不過,在趙國有難時,他也能夠散盡家財以招死士。田家在靖郭君當家時,是「後宮蹈綺縠,僕妾餘梁肉」,到了孟嘗君,家境想必也不會太差。不過,他卻可以為了養士、送禮,導致時常入不敷出。信陵君的生活狀況,《史記》中雖然沒有多提,但從他四處拜訪賢者,並且能夠一舉攜帶門下之客救趙來看,他在花錢方面也不是吝嗇之輩。最誇張的是春申君,當平原君想用門下客卿的裝扮向他誇耀時,他居然帶著一批鞋子用珠寶製成的客卿來與平原君見面。

  雖然說富貴人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會染上一點驕氣,但是,他們在舉手投足之間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卻也令許多人羨慕不已。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家境小康的父母,有時寧願花費超乎自己能力的大筆金錢,也要將自己的孩子送進貴族學校念書的原因。就像陶朱公的大、小兒子一樣。同樣是有錢人,世家子弟在花錢就比獨力創業的人要來得海派。如果這幾個公子上一代是屬於創業唯艱的刻苦之人,那麼他們也不可能在必要的時候,很乾脆的就散盡千金,只為了達到目的。雖然如此,他們平日那種豪奢的生活,卻也讓雲龍不禁有朱門酒肉臭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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