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浸會大學主持之「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2006年第一屆在7月底宣布大陸小說家賈平凹以《秦腔》獨得三十萬港幣獎金(約一百二十萬台幣)。9月13日將在香港贈獎。本屆決審委員包括學者王德威、陳思和、黃子平、劉紹銘、鄭樹森及小說家聶華苓。陳思和認為表現農村急劇變化的《秦腔》,在香港這一個國際性的平台上獲獎,說明了真正的藝術傑作是沒有地域限制的。(編者)

賈平凹的創作反映中國鄉村
急劇變化的生活現實

我可以毫不掩飾地說,賈平凹的長篇小說《秦腔》是新世紀以來中國大陸最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品,它獲得世界華語文學領域裡最高獎金的「紅樓夢獎」首獎當之無愧。正如決審委員會主席、哈佛大學王德威教授指出的:「評審委員會在眾多優質作品中選出《秦腔》,是因為作者藉陝西地方戲曲秦腔的沒落,寫出當代中國鄉土文化的瓦解,以及民間倫理、經濟關係的劇變。全書細膩寫實而又充滿想像活力。有關當代中國城鄉關係的創作有很多,但《秦腔》同中求異,以傖俗寫真情,平淡中見悲憫,寄託深遠,筆力豐厚,足以代表中國小說又一次重要突破。」

賈平凹是對中國當代文學有重要貢獻的作家,他幾乎每隔十年給文壇帶來一輪震撼。他在三十歲時寫出了《商州初錄》,風格為之一變,以文化尋根而立足;四十歲時寫出了《廢都》,風格又為之一變,在時代的大惑中求得個人的不惑;這回是五十歲時寫出了《秦腔》,應是知天命之作,同時也道出了中國農村發展的「天命」。三十多年來他像一頭沙漠裡的駱駝,邁著沉著雄厚的步伐,跋涉在現實生活的泥水砂石之上。他的創作全景式地反映了中國,尤其是中國鄉村急劇變化的生活現實,創作風格與時代情緒暗合得非常緊密,隱含了相當大的社會歷史的信息量。

入圍作品中
有多部為家族史的長篇力作

在這次評獎過程中,入圍的作品中有多部寫家族史的長篇力作,如大陸作家劉醒龍的三大卷《聖天門口》、台灣作家陳玉慧的《海神家族》等,都是以家族史來印證國史或者地區史。但由於歷史本身是根據各種意識形態敘述出來的,這些作品的意義在於以文學印證了歷史的主流敘述,但是當歷史的一面被豐富地展示出來時,文學的一面卻多少受到了限制。香港作家董啟章的《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是一部構思絕佳的作品,以人、物之間的關係來構築一部家族史和香港史,恰如其分又匠心獨運地寫出了香港這座城市特有的資本主義歷史風貌。其精妙的藝術構思和後設的寫作技巧受到了評委的讚揚,但是在處理「人物」這一新的藝術對象時定位尚不清楚,好在此卷是作家計畫中的「天工開物」第一部,還未展現其三部曲的全部藝術面貌,以後還有機會給以更加準確的評價。決審委員會經過長時間的討論爭辯,最終以多數票選出了《秦腔》為首屆紅樓夢獎得主,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這部小說完全擺脫了那種歷史觀念先行的弊病,把歷史還原給了文學。《秦腔》也是一種關於家族史的寫法,從清風街夏家三代歷史的演變來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最後一代出生的女嬰竟然沒有屁眼,讓人想起了拉美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它絲毫沒有去印證具體的歷史事件,卻從整體氣氛的烘托裡,深刻地展現出作家對當代生活發展趨向的認識。

不依附歷史事件的
現實主義作品

《秦腔》是賈平凹根據他的故鄉陝西丹鳳棣花街(村)的農民日常生活場景,虛構了清風街這一民間社會,描述了近十年來中國農村經濟的破敗、古老的土地觀念的轉變、農民勞力向城市流散、市場經濟和商品觀念在農村的滲入等等,幾乎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和人物。清風街的居民們度日如年地一天天活下去,有幾個人小奸小壞,有幾個人勾心鬥角,在這過程中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了。作家懷著極其矛盾的心情,既為農村的衰敗而沉痛哀悼,又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看著農民兄弟帶著朦朧的希望走向都市、開始新的生活歷程,於是「無邊的恐怖」(司馬長風評沈從文小說語)就慢慢地接近了。貫穿始終的是古老的戲曲秦腔在西北農村一步步沒落的過程,為衰敗中的傳統文化唱起了輓歌。就像是早春時節你走在郊外的田野上,感覺著大自然的春天到來,天氣雖然還很寒冷,衣服也並沒有減少,但是該開花的時候就開花了,該發芽的時候就發芽了,你走到田野裡去看一看,春天就這樣突然地來到了。讀《秦腔》就是這樣的感覺,好像自然狀態的民間日常生活就是那麼一天天地過去了、瑣瑣碎碎地過去了,而歷史的腳步就在其中展示出來。這就是真正的現實主義藝術的魅力。就如曹雪芹創作偉大的《紅樓夢》一樣,家族史毋須用來印證歷史的真實事件,但反過來是用現實主義的力量揉碎了現實生活中無數細節,再創造出一個更加完整更加和諧的藝術世界。這樣的現實主義,是天地的、自然的現實主義,也是最有力量的現實主義。

敘事手法充滿魔幻色彩

《秦腔》在敘事手法上也充滿了魔幻的因素,敘事形式極為靈活。清風街的日常生活是由一個被稱作瘋子的張引生的視角來敘述的。這個瘋子其實並不瘋,他不僅有高於常人的領悟能力,常常能夠一針見血地揭示出現象背後的問題所在,而且還有特異功能,靈魂經常出竅,奔走在芸芸眾生的頭上,化身為花鳥蟲魚,冷眼旁觀世上萬象,熱血抨擊人間炎涼。虛虛實實的特殊敘事視角為小說「引」來了廣闊的社會生活的內涵。

《秦腔》在香港的獲獎還有一個啟示:賈平凹在後記裡曾說,他雖然為故鄉的父老豎起了一塊大碑,但他還是在擔心,清風街的那一堆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農民也許能夠進入,但城裡人、陝西人、外省人能夠進入嗎?現在答案已經有了,在香港這一個國際性的平台上,賈平凹的《秦腔》獲得了如此廣泛的認可,或可以說,真正的藝術傑作真是沒有地域限制的。

http://www.udn.com/2006/9/5/NEWS/READING/X5/3501188.shtml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guHistoryAlumn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