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記》當中,有「刺客」一傳,用來記載五個刺客的事蹟。孟子嘗云:「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餘歲……由湯至於文王,五百有餘歲……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歲……」而太史公在本傳中也說「曹沬,魯人也。……其後百六十有七年,而吳有專諸之事。……其後七十餘年,而晉有豫讓之事。……其後四十餘年,而軹有聶政之事。……其後二百二十餘年,秦有荊軻之事。」似乎有意要將五個人拉出一個「承繼」的關係來。

  在這五名刺客當中,最為人所知的要數荊軻。在〈刺客列傳〉中,一半以上的篇幅都是用來陳述荊軻刺秦王的經過。清代姚祖恩作《史記菁華錄》、今人賴漢屏著《史記評賞》,在〈刺客列傳〉的部份,也都只有取荊軻傳的部份,對於其他四名刺客均略而不談。但是在這五名刺客當中,最令雲龍心折的卻是生平事蹟在《史記》全書僅佔六百七十八字的豫讓(註)。

  與其他四名刺客相較,豫讓之所以刺趙襄子,並不是因為任何人的囑託,而是自發性的行動。當三家分智伯之地時,豫讓大可另投明主,或找個地方安渡餘生。但是,當他好不容易避過韓、趙、魏的追殺,逃到山中之後,卻自言自語的道:「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讎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不同於其他人,豫讓所要報答的,是一個已經死去的對象,是一個不用報答也不會有人苛責的對象。和曹沫因為自己打敗仗想彌補、荊軻因為被太子丹一再催促才出發,豫讓的境界要高得多了!

  而在刺殺的過程中,豫讓也是五名刺客當中最悲慘的一個。曹沫挾齊桓時,用的是自己的身份;專諸刺王僚時,也只是扮作侍者;聶政殺韓相,雖說最後「自皮面、決眼、自屠出腸」,畢竟還是全身而往;至於荊軻就更不用說了!使秦之前還有人幫他來一段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送別。當豫讓第一次前往刺殺趙襄子時,是「變名姓為刑人」而潛入宮中。雖然太史公在這裡沒有詳細交待,但是,試想「變名姓為刑人」真的是那麼簡單的事嗎?短短五個字當中,不知道包含多少辛酸。至於第二次進行刺殺行動時,那就更令人動容了!《史記》記載他「漆身為厲,吞炭為啞,使形狀不可知」並且「行乞於東市」使得「其妻不識」,為的就是再次改變身份,方便再度刺殺趙襄子。然而,縱然讓他真的殺了趙襄子,有任何實質意義嗎?他的主子會因此而受惠嗎?答案恐怕都是否定的。但豫讓卻執著於自己的理念,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甚至不惜自殘身體。這樣的行為,可不可貴是仁智之見,但是,卻沒人能否認這是極為難能之事。

  不過,豫讓最讓人欽佩的地方,並不是上述的理由,而是他的原則。當朋友看見自殘身體後的他時,曾經哭著說:「以子之才,委質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為所欲,顧不易邪?何乃殘身苦形,欲以求報襄子,不亦難乎!」的確,如果想要刺殺趙襄子的話,只要成為他的近臣,不但成功率高,還不用受漆身吞炭之苦。但豫讓在聽了這段話後,卻回答:「既已委質臣事人,而求殺之,是懷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為者極難耳!然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懷二心以事其君者也。」由此可以發現,豫讓不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刺殺趙襄子固然是他所願,固然是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做到的事情。但是,他並不會因此就拋棄自己所遵循的那個最高指導原則。我們可以說,豫讓是一個真正可以稱得上「忠」的人,他的忠不是忠於別人,而是忠於他自己。

  然而,像《史記》絕大多數的刺客一樣,豫讓最後還是死在敵人的手裡,不同的是,豫讓雖然沒有殺死敵人,卻也沒有留下遺憾。當豫讓最後被趙襄子擒住時,曾出現這樣的對話:

襄子喟然歎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為計,寡人不復釋子!」使兵圍之。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前君已寬赦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今日之事,臣固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焉以致報讎之意,則雖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

事實上,當趙襄子一發現坐騎驚動時,就知道又是豫讓要來暗殺他了,可見,趙襄子深知豫讓報仇的意念是多麼堅定。趙襄子為了免除自己時時刻刻活在恐懼之中,雖然疼惜豫讓是個義士,但還是不得不忍痛做出殺掉他的決定。而豫讓也絲毫沒有埋怨趙襄子的意思,他也知道對方做這樣的決定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何況,之前在廁中刺殺未果時,趙襄子已經饒過他一次了。從上面的言談,我們可以看出,豫讓對於趙襄子是非常尊敬的。不過,最後他還是做了一個要求,希望趙襄子能夠完成他的心願。

  豫讓的一生,就在拔劍三躍擊趙襄子的衣衫之後,以自刎作結束。死前,他曾說:「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雲龍以為,豫讓在最後,其實是同時報答了兩個人。一是報了智伯以國士待之的恩情,一是報了趙襄子幫助他完成心願的恩情 ── 雖然趙襄子是他的敵人。所以才說,豫讓雖然沒有達到目的,但是卻沒有遺憾。不!或許該說,豫讓其實已經達到了目的,達到他自己心中所要達到的目的。

註:這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在〈刺客列傳〉中的五個人,除本傳之外,曹沫之事嘗見於〈齊太公世家〉、〈魯周公世家〉;專諸之事散見於〈吳太伯世家〉、〈伍子胥列傳〉;聶政之事尚見於〈韓世家〉;荊軻之事更是在〈燕召公世家〉、〈楚世家〉、〈魏世家〉、〈田敬仲完世家〉等處可見。唯獨豫讓,除了本傳之外,他處再無隻字片語。個人猜想,是不是因為豫讓的行為對於政治沒有任何影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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