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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末楚漢相爭之際,淮陰出現了一個充滿傳奇性的人物。蕭何曾許之「國士無雙」,劉邦也稱讚他「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劉邦能夠渡陳倉而離巴蜀,敗項羽而王天下,此人功不可沒。不過,最後卻被夷三族,身死人手,成為漢初三傑中唯一不在《史記》裡列世家的人,他就是大將軍韓信。

  就軍事方面而言,韓信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他曾以木罌渡河破安邑,用兩千輕騎收趙都;最精采的一役,則是用一萬多個沙袋打敗龍且的二十萬大軍。然而,這樣的韓信卻是一個政治上的白痴。他不像張良一樣,懂得急流勇退來安身;也不像蕭何一樣,會用自污之計來保命。韓信最後之所以會被誅殺,固然與劉邦是個雄猜之主有關,然而最關鍵的因素還是在於自己本身的幾項失誤。

  首先,韓信不應該要求高祖立他為「假王」。高祖四年,韓信在破齊楚聯軍,平定齊地之後,派人去跟劉邦說:「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願為假王。」這種要求,即便是在平時,劉邦也會覺得不舒服。試想,當時項羽稱楚王,劉邦稱漢王,現在韓信要求也立為王,雖是假王,然僭越之意甚明。何況,此時的劉邦正被項羽軍隊圍困,看到使者來,原本期待會帶來救兵的消息,沒想到打開信一看,卻是韓信希望自立為假王的要求,劉邦心裡會怎麼想?再加上陳平此時又對他說:「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因此,雖然後來高祖還是派遣張良去立韓信為「真齊王」,但是心中的怨恨卻已萌芽。

  其次,韓信不該在「反」與「不反」之間搖擺不定。當項劉對立之時,武涉、蒯通曾先後說服韓信反漢。武涉希望他能夠助楚,蒯通則勸他自立以成鼎足之勢。然而韓信一方面念著劉邦的好處,一方面自持有功,拒絕了兩人的建議。可是,後來劉邦採陳平計捉韓信,除他楚王的位置,改封為淮陰侯時,他卻又去找陳豨共同謀反,這是在是個愚蠢之極的行為。如果他真的要反,當初兵權在手時就應該要反,而不是等到如今天下底定,大勢已去之後,再來作內應。前者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後者則掌握在別人手裡,身為軍事家的韓信,居然會犯這種錯誤,實在也只能說他命該絕於此了!

  不過,韓信之所以會落得這種下場,關鍵因素還是在於自身的性格,以及沒有看清劉邦的為人。

  從《史記》的記載中,可以知道韓信並不是不會看人,例如他老早就看出項羽是「匹夫之勇,婦人之仁」。其實,如果韓信夠細心,早在高祖三年六月,劉邦兵敗成皋,隻身逃到張耳、韓信的軍中,闖入他們的臥室奪其帥印、兵符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劉邦的為人而小心提防。但是,他卻一直沒有這麼做。甚至到了後來,蒯通提醒他的時候,韓信還是執迷不誤,認為劉邦不可能對付他。然而,他嘴上這樣說,心裡真的這樣認為嗎?

  縱觀韓信的一生,可以發現他的性格當中有一個很大的缺點 ── 好大喜功。他不安於平凡,因此在項羽軍中不受重用,就投奔到漢軍之中;在劉邦軍中無法發揮,又準備離開。他自視甚高,所以當南昌亭長的妻子無禮於他時,他憤而離去;當夏侯嬰要斬他時,他說:「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而在功成名就之後,他曾經回到封邑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送給漂母千金,這可以說是他感恩圖報。然而找來南昌亭長賞之百金,對他說:「公小人也,為德不卒。」以及找來當初讓他受胯下之辱的少年,讓他做中尉,並且對人家說:「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這兩件事,很明顯的可以看出韓信是在報當年的見凌之怨。

  好大喜功的人必定愛面子,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正由於韓信擁有這樣的人格特質,因此,他無法承認,也不願承認自己跟錯主子。所以,即便他從種種跡象中,已經看出劉邦非易與之主,但還是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試看他用什麼理由推辭武涉和蒯通就知道。當武涉為楚來當說客時,他說:「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然而,事實上,一開始劉邦並不重用他,而是在蕭何一再勸說之下,才決定讓韓信掌大將軍印,相信他自己也知道這點。而當蒯通說服他自立時,他說:「吾聞承人之車者,載人以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以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可嚮利而背義乎?」不過,如果真的這樣,當初他在項羽軍中時,又為何要離開?後來,劉邦奪他兵權,讓他投閒置散時,又為何要與陳豨謀反?這難道都不是為了利?

  不過,如果韓信真要反,此時還有機會。但是,他卻又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錯事 ── 用鍾離眛的人頭討好劉邦。事實上,一直到韓信當楚王為止,他的手上依讓有一定程度的兵力。當有人誣告韓信謀反時,在漢廷中曾經出現一段對話:

陳平曰:「陛下精兵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能及,而舉兵攻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陳丞相世家)

從這段記載當中,可以看出當時的韓信雖不再掌握天下兵權,但還是擁有楚地的精兵,因此,即便劉邦想殺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但是,韓信卻聽了旁人的話,想鍾離眛的命來保全自己。殊不知這樣一來,馬上讓劉邦知道韓信怕了自己,於是就可以放心的來除掉他。何況,鍾離眛是信任韓信才來投奔,今天韓信居然為了自己而殺了他,傳出去之後,別人會怎麼想?此後,還有人會真正相信韓信嗎?

  或許,這正是武將與文官不同吧?在漢初的開國功臣中,幾乎所有的武將都沒有好下場,彭越、韓信、黥布,甚至連在鴻門宴中力抗項王而保全劉邦性命的樊噲,最後都差點被劉邦殺掉。但是陳平、張良、蕭何這些人,卻都好好的活了下來。觀諸後世也大多是如此,或許是武將真的容易「功高震主」,也或許是武將比較不懂得「為官之道」,也或許,正如同韓信所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然而,如果這些人能夠收斂一點,自制一點,我想,也不會導致身死國除的命運了!



審查報告:〈愚哉韓信〉讀後                  子如何

〈愚哉韓信〉讀後

雲龍先生以蒯通苦口婆心勸韓信造反自立,韓信堅持不肯,而韓信被劉邦降為淮陰侯後,卻又主動邀陳豨謀反,認為韓信在「反」與「不反」間搖擺不定。然據筆者所見,韓信與陳豨密謀之事純屬冤枉,韓信至始至終未曾有造反之意。

此言解釋如下。

陳豨謀反之事不僅出於淮陰侯列傳,〈韓信盧綰列傳〉(註)亦有其相關記載,且節錄於下:

陳豨者,……及高祖七年冬,……乃封豨為列侯,以趙相國將監趙、代邊兵,邊兵皆屬焉。

豨常告歸過趙,趙相國周昌見豨賓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豨所以待賓客布衣交,皆出客下。豨還之代,周昌乃求入見。見上,具言豨賓客盛甚,擅兵於外數歲,恐有變。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財物諸不法事,多連引豨。豨恐,陰令客通使王黃、曼丘臣所。及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崩,使人召豨,豨稱病甚。九月,遂與王黃等反,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

由上可見陳豨造反,乃是因為賓客眾多,太過招搖,由周昌密告引起,與韓信毫無關連。陳豨於高祖七年得封鉅鹿守,在此之前未見韓信與他有任何過從,兩人關係在連點頭之交都稱不上的情況下,韓信哪裡有可能貿然要陳豨造反?況陳豨乃劉邦寵臣,韓信難道不怕陳豨向劉邦告密?加上若是高祖七年兩人的密談真有其事,直到高祖十年才起兵謀反,曠日已久,以韓信用兵之神,似不合常理,故《史記評林•引》歸有光說:「陳豨事疑出告變之語。考豨傳,豨招致賓客,為周昌所疑,一時懼禍,遂陷大戮,非素蓄反謀也。且已部屬而曠日代豨報,信亦不知兵機矣!此必呂后與相國文致之者。」

  推論栽贓韓信的禍首為呂后不是沒有道理的。韓信舍人之弟因其兄為韓信所囚,向呂后告發韓信準備謀反的情況,其言是否屬實尚未能確定,呂后卻單憑一面之詞輕易採信,是其一;若韓信果真造反,有真憑實據在手,呂后大可正式下令逮捕韓信,出師有據,則天下歸之,根本不需要提拔韓信的蕭何去將韓信騙進宮斬殺之。當是其有意嫁禍,無出師之光明號召,因而不敢驚動天下,將韓信騙進長樂鍾室暗中解決之。故知太史公記韓信與陳豨密謀此段,實乃其曲筆所在,行文運筆間無一不在告訴讀者韓信是無辜的。

  而呂后之陰險,追根究底,又實是應高祖劉邦之心意而為。正如雲龍先生所分析,韓信本身性格的缺點――好大喜功,加之劉邦為人之偏狹、無情,一代忠臣,終難逃「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之悲慘命運。悲哉韓信,悲哉韓信!

(註):〈韓信盧綰列傳〉的「韓信」乃是「韓王」韓信,不是「淮陰侯」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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